「罪」在宗教學是重要的課題。眾生之所以有痛苦的感受,完全在於罪的存在。
「罪」從何而來?西方主流宗教認為人有「原罪」,因為人類始祖背棄對創造神的諾言而遭懲罰,是以所生的後代都帶有「罪」的基因,世世代代也得承受苦難,以血贖罪。東方宗教則另有一番見解,認為罪與苦源於因果的關係,與神無由,當人(或族群)違犯了天理(可理解為自然規律)便會招感對應的苦果,即所謂種如是因得如是果。
姑莫論痛苦是原罪還是因果自招,站在感受者的立場,理解苦因固然重要,但解救當前苦難更為關鍵。而宗教的本質總是給人希望,指出透過「懺悔」可將罪的根性與苦受由內到外消除。因此「懺悔」是眾生的靈丹妙藥、是宗教修持的必修課。
佛教認為眾生因無明驅使造業,特別注重懺悔,但懺與悔也有程度的差異,所謂「懺其前衍,悔其後過」,即是犯錯後自己察知過失,愧疚自責為之懺;繼而決心改正,誓願不再重犯為之悔。可是,心理的追悔是不夠的,每種惡行會像漣漪般波及他人,造成壞影響,亟須以行動來彌補,才能發揮懺悔的最高效能。但痛苦既來自現生的因業,更多從過往生所積習,眾生自無始以來在業海升沉,流轉無定,如何能窮究痛苦因由,加以對治?佛陀曾開示《三蘊經》,透過稱念三十五名號的功德來懺罪,後世祖師以此為藍本增修為《八十八佛懺》等懺儀,藉念誦儀軌對無始以來的罪過作「總合懺悔」。然而眾生習氣各異,「總懺」就像固本補藥,雖能穩固德業根基,卻未必能直抵病灶,對症療治。為此,隋代菩提燈大師翻譯《地藏菩薩業報經》(又名《占察善惡業報經》)兩卷,上卷介紹地藏菩薩為加持末法眾生多修善業,而以木輪占相俾行者了解宿世善惡吉凶。下卷則引導修習大乘教理與觀法。
自本經刊行以來,占相修懺漸成風氣,寺院陸續衍生各種滅罪懺悔的儀軌,天台宗的智者大師就是修懺的推動者。儘管有意見認為《占察經》是漢人虛構的偽經,但唐代以後已列入官認的佛經目錄之內,歷代均有宣揚。到了明代,因智旭大師與地藏菩薩有深厚感應,於是大力推動本經,更編修《讚禮地藏菩薩懺願儀》及《占察善惡業報經行法》,闡釋占察方法及當中的甚深義理。

占察用的菱形木輪
自從隋代譯出《占察善惡業報經》以後,歷代祖師皆有弘揚,其中以明代的智旭大師最為推崇,這跟大師與地藏菩薩感應因緣有關。

地藏菩薩〈滅定業真言〉
智旭大師俗姓鍾,父親篤信觀音菩薩,持誦大悲咒達十年,於四十歲那年感得菩薩在夢中送子。就在萬曆二十七年(1568),大師出生在江南木瀆。雖然宿具善根,且在七歲已嚴持茹素。但年輕時入學,深受儒家思想影響,自居孔門子弟,既開葷酒,也力排佛道。直到二十歲那年,因父親往生而得聞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,被經文的孝行所感動,發願終生讚歎地藏菩薩,也漸生出家修行之念。三年後,參聽《楞嚴經》裏「世界在空,空生大覺」一句,因而決心出家。翌年,落髮為僧,發三大願:一、未得證悟不收徒眾;二、不登高座;三、不為資食而作經懺化緣。有感世道沉淪,戒律不振,終生致力研習戒律及懺儀,編撰多部戒律專著及禮懺儀軌,讓信徒可因循學習。自己也曾持誦地藏菩薩的〈滅定業真言〉逾百萬遍,其他如〈七佛滅罪真言〉、〈藥師佛咒〉、〈大悲咒〉等,亦各十萬遍,其專心懺罪的態度相當明顯。
後來,有善信提及《占察經》,大師即派人請得經本,一讀之下,如獲至寶,推為眾生脫苦修持的靈丹妙藥,於是加以弘揚。這時,大師已是第三次閱讀律藏,深知當時的佛門弊病多端,修持行儀已混集許多民間信俗,即使自己所受戒法亦不如法,於是他在寺院結夏閉關時在佛前作八鬮(即「籤」),藉三個月的禮懺功德,請示佛陀自身戒品程度。於佛歡喜日感得「菩薩沙彌鬮」。於是開講《占察經》。
《占察經》分上下兩卷,乃地藏菩薩教授以「若干木輪占相」方式指引眾生了解宿世善惡因緣,而能針對個性及宿業修持善法的特別法門。具體而言就是先定於三至七日作殷勤禮懺,藉善行功德求與菩薩相應,感得輪相結果。全套木輪共有十九枚,分為「十善惡業輪」十枚、「三業善惡輪」三枚及「數字輪」六枚,按行者想要詢問的內容而有三種行法。
若要了解自身的善惡業用第一組,將十枚「十善惡業輪」一併擲出,由於每種業行只有三種可能性,例如:「不殺生」(善)、「殺生」(惡)或「空白」(無記業),於是觀察十種業行的情況便可掌握當前善惡業的比重。繼之,可用第二組的「三業輪」來查知該業行的久遠深重。行者按先前感得的結果選用對應的木輪(如「偷盜」用「身輪」、「惡口」用「語輪」等)來再擲出結果。該木輪有四面,分別有代表小善的紅點、大善的紅線、小惡的黑點及大惡的黑線,如詢問「綺語」的輕重而感得黑線即代表行者的綺語業由多世積集,行者便應針對該問題加以懺悔,努力改正。
「三業輪」尚有一種簡單行法。行者先禮拜懺法七天,至第八天早晨在佛前將「三業輪」一併擲出三次,若能九個輪相皆顯示紅色,是為「純善清淨輪相」。倘若未感得此相,則應每天專心禮佛懺悔,再行占察,直至感得「純善清淨輪相」為止。
第三組的「數字輪」則用於占察生活上的憂疑,以了解當前困難的宿世因果關係。具體操作是先於佛前舉列問題,隨即發願定出修持禮懺的數量,完成後將六枚「數字輪」一拼擲出三次,然後將三次所顯示的數字加成總和。由於每枚木輪有四面,但只刻有三個數字,保留一面空白,三次加總後共有一百八十九種「三世善惡」組合,行者感得輪相後再參閱經中所列結果,解決憂疑。如所得結果不理想,表示正受因業果報所影響,故應於佛前發願勤修禮懺,然後重複占察,漸漸將惡業懺除。
有意見認為《占察經》是漢人虛構的偽經,尤其以木輪擲占方式查問憂疑,帶有強列的卜杯求籤等民間信俗色彩。然而,考據「感應占察」等法多出自密法,自龍樹菩薩在南天竺親啟鐵塔,得金剛薩埵(普賢菩薩)示現傳授金胎兩部,修持「三業相應」的「即身成佛」的法門。由於眾生因業各異,與佛菩薩的感應就自然難以說明和掌握,於是也開示了各色各樣的儀軌供普羅弟子跟從修持。
智旭大師身處佛法衰微的時代,照因業推理,實為眾生過往生積集招感的結果,因此大力主張禮懺修善,平生撰作的懺文和懺儀多不勝數。自他參閱《占察經》後,他認為《占察經》的核心在於誠心與願行,行者首先對菩薩具有虔敬與信心,繼而以自行發願的「願力」和實踐的「行力」來修懺。藉由身體頂禮、口誦聖號真言懺文、意念殷重慚愧的心與行來招感瑞相。行者有一分的誠意、一分的勤奮,自會能累積一分的善緣和功德,拉近與菩薩的連繫。須知道,向佛菩薩禮懺是啟動善行的助緣,善惡業報組合的變動與否,仍在於行者的願與行,其本質與民間取悅神明而求請吉凶,大相逕庭;又有質疑,指占察所得只是隨機結果,感應無從得知。然而即使不得真實感應,要隨機占得「純善清淨輪相」的機率微乎其微,換言之,占得各種程度的「不淨相」卻佔絕大多數,反而推使信徒「加功修行」,如信徒掌握「願與行」的道理,那則是有利無害的行善動力。
由於尋常的懺文多屬於「大包圍」的總懺,無法針對個體的問題加以對治。相反,行者若能本着誠敬與願行的核心來修持《占察經》,便能快速找出自身宿業的關鍵所在,大力禮懺改善,便能快速扭轉業報組合。是以智旭大師認為《占察經》是最適合現世眾生的大法寶,曾多次宣講,更編著相關的《注疏》、《行法》及《發願文》,又親身率領弟子修持,使《占察經》及其儀軌得到大力宣揚。時至今日,《占察經》仍能廣受歡迎,且沿用智旭大師編寫的注疏行法為藍本,他的貢獻可見一斑。

地藏懺行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