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聽人說，成功男人背後都有個女人，聽起來老套，放在又一山人（Stanley Wong）身上，卻無比適合。山人在他的「四十年創意展」開幕禮上，深情的向太太 Jessie 道謝：「多謝又一夫人，如果這些年沒有她，我就不能專心創作，這個展覽亦辦不成！」山人入行四十年，數數手指，他與太太亦相識了四十年，創意展的名稱叫「時間的見證」，除了見證又一山人跨界別的作品，也見證了他與太太的長青故事，四十年，對山人來說，別具意義。
甜蜜那些年
認識山人的朋友，都知道他與 Jessie 十分恩愛，山人有讀寫障礙，天生記性比較差，Jessie 就成為他的記憶體，Jessie 笑着說像猜燈謎一樣，山人忘記什麼，她就即時說出答案，那種默契，絕對是年月證明。
我們都想知道，國際知名設計大師的愛情故事是怎樣的？
那年她十七歲，正在讀中學，山人二十歲，剛出來工作。那些年流行星探，Jessie 的同學被發掘當硬照模特兒，她跟着大夥兒往雜誌社參觀，結果也被邀請拍照，由於山人工作的 design house 與雜誌社是共用辦公室，奇妙的緣分，把兩人拉在一起。
很快開始拍拖嗎？
「唔係呀，佢好 cool，無睬我！」山人笑着說。
「無端端有人追你，梗係無咁快接受。不過佢好有誠意，差唔多日日接放學，接下接下就一齊喇，但都係半年後嘅事。」Jessie 溫柔回應。只見她回答時，山人細心地幫她整理圍巾，小小舉動，就是愛的最好說明。
山人在廣告圈的第一份工作，也是 Jessie 穿針引線的。當年她老闆想請 art director，知道山人做設計，所以想見他。那時候，山人當平面設計師，沒想過做廣告，只基於禮貌去見工，誰料 Jessie 的老闆即場聘請了他，就這樣，兩人成為同事，關係更進一步，雖然山人在該公司只做了兩年，兩人感情卻有增無減。
什麼時候結婚？
「2016 年……」山人答。
「無可能，而家係 2019 年。」
「係喎，咁應該係 1996 年。」山人再推算。
「唔係呀，係 1986 年呀，親愛的！」
平時嚴肅的山人，在 Jessie 面前童心盡現。相識於 1980 年，六年後結婚。原來背後有段古。
1985 年香港出現移民潮，兩人去申請，但擔心一個成功，另一個失敗，所以兩人決定註冊結婚，方便申請移民。「其實都冇咩點考慮，很早已經認定佢係結婚伴侶。佢心地好好，對兄弟、對老人家都好，而且人又努力，識嘅嘢又比我多。況且，我比較鍾意事業型嘅男人，當一個男人專注工作係好 charm 嘅！」不過凡事都是一半一半，努力工作有好亦有壞，例如沒時間陪你，Jessie 坦言，一切都是相對。
其後，加拿大移民申請獲批，兩人本打算前往定居，但其間加拿大經濟不太好，找工作比較困難，而山人當時在公司已經是創作總監，在廣告界鋒芒畢露，非常受重用，手上擁有的客戶人人羨慕。逼不得已，Jessie 只好留在加拿大當太空人，山人繼續留港發展。「我留係加拿大四年，佢都有斷斷續續飛嚟睇我，最長留幾個禮拜，最短三日。」Jessie 說。
一個人留在異邦生活，想想也明白並不好過，從前 Jessie 是個依賴性頗強的人，環境訓練下，她學會獨立，很多事也自己處理。當 Jessie 坐完四年「移民監」回來，畢竟兩人分隔太久，很多生活習慣已經不同，無奈之下只好離婚。
認得嗎？又一山人與又一夫人的那些年。
這是又一山人第一個佛教習作。當年他在紅館聽了陳曉東演繹星雲大師作詞的《一半一半》，靈機一觸，當時於域多利監獄舉行裝置展，他和太太合力，把獄警辦公室和獄犯衞生間兩個空間的牆壁、地下、桌椅都填滿了歌詞。
分開仍是愛
「就是因為太愛呢個男人，先決定分開，無錯，係好痛苦，但與其日日發生磨擦，我寧願分開，否則可能連朋友都做唔到。」因緣發生變化時，勉強反而更苦，Jessie 深明此理。而且對他們來說，感情早已昇華到另一階段。「我係加拿大時，每逢過時過節，佢都會先同我父母食飯，所以爹哋媽咪好錫佢。即使離婚後，我哋嘅關係都好好，佢經常嚟探我父母，我哋繼續當對方係家人。」
雖然關係改變，兩人依然十分關心對方，久不久見面。後來 Jessie 在互聯網公司做，工作日以繼夜，日間工作，晚間與美國公司聯絡，終於捱出病來，做了兩次手術，身體極差。那時山人每晚放工就來照顧她，然後在梳化上睡，翌日上班，Jessie 深深感動。「只要你交出誠意，女人就會心軟。然後佢話：不如等我再繼續照顧你！」兜兜轉轉之後，更加清楚自己的內心和感情，離婚十年，最終破鏡重圓，再次走在一起。他們特意選了 3 月 23 日結婚，因為之前也是這天結婚。分開十年再次復合，是什麼緣分牽引？
山人想了想：「2003 年我哋相繼學佛，應該係最大關鍵。學佛你會見到好多關鍵字，放下、我執、無我……把自己放低一啲，就容易接受對方一啲。」兩人都是聖嚴法師的弟子，山人皈依名是常持，Jessie 是常解，同一因緣遇上同一師父。「我一直對佛教哲學有興趣，係加拿大好唔開心時，唔知點解？我意識到係因為自己太執着，於是走去買佛教書睇，星雲法師、聖嚴法師等等，直至 2006 年終於有因緣皈依聖嚴師父。」
學佛之後，他倆學會包容、珍惜和感恩。問 Jessie，山人學佛後有什麼不同？「他一直對自己、對人都要求好高，學佛之後，對自己要求都高，對人就 let go 好多。可能是食素，或者因為年紀大，多咗包容。」
山人說笑：「佢以前唔整齊唔執拾，我殺死她都有！」引來全場大笑。
「而家佢一樣唔執拾唔整齊啦！」Jessie 笑着回應。
相處接近半個世紀，有什麼相處秘訣？Jessie 認真回答：「最重要係相敬如賓。大家應該互相幫助，要尊重對方嘅選擇，雖然你可能不太認同，當對方決定咗，你就要支持他。另外，每人嘅喜好、價值觀、對人處事方法都唔同，唔好期待對方嘅想法同自己一樣，唔好有不合理期望，希望對方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，每個人都係獨立體。當然，大前提要有愛。」
山人接着說：「工作四十年，相處四十年。工作方面，四十年來咩跨界別嘅工作都做過，展覽只係小總結，我真係想 move on，水係半空半滿嘅說法，我會全部清空，從零開始，注入新鮮水。所謂放下，都係一個決定。六十歲已過咗半世人，剩下來嘅時間，除咗繼續搵空間做對人家有意義嘅事情，我都想做對自己有意義嘅事情，係時候同太太好好咁生活。」Jessie 一直微笑聆聽着，眼神充滿愛。聽到此時，她隨即向着我們說：「請寫低呀！」
山人繼續：「我想同太太去多啲旅行，一齊做運動，一齊喺屋企睇書，往後日子，我嘅重點會集中放係我地兩個人，呢個家身上。」So sweet 的愛的宣言。
十多年來，又一山人與又一夫人一直好照顧《溫暖人間》，去年我們獲得一致好評的「Soul Time回歸心靈」音樂會，如果沒有山人，根本沒辦法成事。每年我們的素宴，山人和夫人有空的話，也一定來支持，我們真是好感恩。
有關生死課題，又一山人曾經想過，如果有一天，醫生突然宣布他只剩下十年生命，他會做什麼？「每個人都會老，都會衰退，都會死，我會思考做什麼才有意義？終於想到：教書。只要還有一口氣，即使雙腳走不動，唯一要做的是對外教育。」
在日本京都的佛光寺裏，山人在小廣場為夫人留倩影，她當時也不知道這其實是一張合照。
一起老去面對死亡
能夠相扶到老是福氣，雖然以下問題有些大吉利是，可是對於一直宣揚無常訊息的山人來說，生死本是平常事，無須忌諱，所以大膽問了：
對於死亡，你們害怕嗎？
Jessie 率先豁達回應：「年紀一大，死亡就越來越近，不單自己、家人、朋友都會逐個離開，兩三年前我媽咪走咗。之前我自己身體好差，都感覺到同死亡好接近。每個人都知道無常？但當真係出現係你面前時，你未必招架到。佛教徒就係要不斷去想、不斷去覺知。死亡呢個題目，其實我久不久就會諗，我一早同山人講咗，唔要葬禮儀式，不過要助念。」
山人經常以「無常」成為作品主題，面對自己死亡，沒有太多擔心。「坦白講，上天對我哋唔錯，好多事都可以如願。我從小明白施比受更有福嘅道理，做嘅工作大多為他人着想，無負於社會，所以都無咩遺憾，佛陀安排我幾時收工就收啦，用平常心對待。反而面對另一半離去，我會擔心對方病苦多啲！」
可是，如果另一半先行離去，如何面對？
「我無問題嘅，老公 I'm ok，你放心啦！往生時有牽掛就唔好喇。感恩分開那段日子，俾我學會獨立，學會照顧自己，所以你唔好擔心。」
講到另一半先離去這問題時，山人猶豫了。「我唔敢去諗！都 ok 嘅，可能到時無人提點我，做事會緩慢啲，帳單唔識整，所有事都慢落嚟，有啲嘢到時安排唔到就唔做囉。不過而家都係唔敢諗，無佢嘅日子會點？」
Jessie 反倒過來安慰他。「有時我都會諗，如果我唔係度，無人搣橙佢食，無人斟水佢飲點算？其實都唔使擔心，人口渴自然會斟水飲，到時所有事就會 ok，上天一定有好安排。」
此刻，想起又一山人好友盧冠廷的《陪着你走》：
誰說 時間片刻變陳舊
全為我分秒亦停留
因我 身邊有你緊握我的手
而愛 誰說永不會長壽
陪着你一生到白頭
都能 把心中星星閃得通透
藉此送給又一山人和又一夫人！
幾年前，又一山人參加在弘法精舍舉行，灑甘露尊者帶領的十天短期出家營，對他有很大衝擊。「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放得下的人，但原來當身為一位僧人，與你心目中的放下是兩碼子事，所以有很多思考。究竟自己可以放下多少？是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放下？我是一個城市人，始終未能完全放下，放下的習作，尚有一段路要學習。」
夫人話：這一輯相片名字叫「山人背後的女人」，即是夫人眼中的山人。
NO WHERE NOW HERE
生命在乎你怎樣看
上年六月至今，香港紛亂未見平息，此際，看又一山人的展覽更有啟發。又一山人強調，創作是海闊天空，創作要呼吸時空。他的個人創作虛中有實，佛家思想融會貫通，處處給你思考空間。「時間的見證／又一山人 X 黃炳培／四十年創意展」是山人入行四十年的創作展示，讓我們遊走一體兩面的又一山人，在商業設計、藝術創作、社會價值，以至佛法習作的轉化路程。以新作「塵歸塵」揭開序幕，以裝置「無常」作結，彷彿經歷一次人生輪迴。看完展覽之後，你還有什麼未看化？
在參觀之前，請又一山人先為我們導賞：
1入場請打卡
扣緊時間的概念，又一山人特意加了一個「打卡機」，參觀者入場前可先打卡，紀錄入場時間，離場也打卡紀錄離開時間。「我是無所不用其極，希望與大家探討時間概念是什麼？大家思考一下，我用了四十年創作，你的時間又放了在哪裏？」
2塵歸塵/ 302日
將一塊畫布連同金屬物料埋在泥土下發酵，用時間及大自然去完成這些畫作。「花了近一年時間，想帶出時間可以衍生什麼？改變什麼？原本以為挖回出來的畫布會是完整的，誰知這些日子被風雨侵蝕，六幅畫布只剩下三幅，更說明了無常。」
3神畫
神畫首次展出是 2008 年。又一山人以畫框裱起一張白鐵板，然後找一個有樹的地方，當太陽照射時，白鐵板就會出現樹木的影子，花盡心思喚醒你我的感官：風景一直都在，只怪自己匆匆太匆匆，沒有用心去看，當然看不見。「看不見，可能有兩個原因，一是香港人節奏太快，只管向前，錯失了兩旁風景。另一原因，可能是社會壓力、前途壓力等，人根本聚焦不到在好的事情上，要知道凡事都是一半一半，一半差，還有一半是好的。正如大自然一直都很漂亮，一直存在，只是你沒有看到吧！」
4凡非凡
透過一棵樹、一條船、一個海，營造不同觀感，有人看到淒涼，有人覺得詩意，不一樣的答案，全因內心都是不同。又一山人這樣解讀：「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，其實世事沒絕對，對於事物取向是樂觀還是悲觀，一切唯心造。這個習作最後是想帶出『觀照』，觀照自己的內心。」最令山人開心的，是在一次講座裏，有位觀眾突然拍他膊頭，說「凡非凡」這個習作對她啟發很大，滿臉誠懇的向他道謝。山人付出數不盡的時間、精神和金錢，只為把他認為值得與大眾分享的訊息傳開，幫到別人勝於一切。有人說他傻，他輕描淡寫回應：「傻不傻不重要，最重要是真心做好每件事。」
5NOW
一個提醒大家「活在當下」的裝置，沒有過去，沒有未來，請大家專注當下，訊息如當頭棒喝。話說又一山人尊敬的一行禪師也設計過一個 NOW 手錶，於是山人也想把自己做的跳字鐘送給禪師，當禪師打開見到，反應令山人十分鼓舞。「禪師是一個很含蓄的人，可是那一剎那間，他的笑容變得很燦爛，用力握我手臂一下，我這世人都會記住那一刻，是很大的加持和鼓勵，他彷彿跟我說：𡃁仔，做得好！」
6《飲酒 》MV
2014 年，又一山人替音樂人 Alex Fung 拍了一段 MV，歌詞以詩人陶淵明的《飲酒》作主線。「陶淵明雖然官場失意，卻繼續在城市快樂種花，完全看你用什麼心態面對，你執着只有更多困擾，用平常心看待，能夠做幾多就做幾多。」
山人在《飲酒 》MV 寫了後記：
結盧在人境
而無車馬喧
是豁達 是包容
是陶淵明的自在
紛亂廿一世紀
音樂聲中
樂章
是尋根 是反思
亂世香港
噪音包着我們 360 度
有理的 無理的
有苦心的 有居心的
要嗎再見香港
要嗎
參一下陶詩人之
放下平常心
凡事皆可能
看山是山
看山不是山
看山還是山
看港是港
看港不是港
看香港
還是香港
問君何能爾
心遠地自偏
i love hong kong
we all
love hong kong
7明心見性
又一山人入行四十年，相機從不離身，看到感動他的、他關心的、喜歡的、好奇的，甚至荒謬的，都會拍下來，四十年來，沒有間斷。展覽會上，他選了約一萬張相片與大家分享，印刷在二十本書上，主題叫「明心見性」。「其實相片都是道具，沒有幾人會全部細看，我只注重展示過程，過程才最重要。當然，所謂明心見性，是說透過攝影過程，令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心，以及見到自己，與佛教覺悟境界尚有很遠距離。
8NO WHERE / NOW HERE
又一山人苦口婆心說道理，全部都是從心出發，希望大家聽聽，然後想想，特別香港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，山人特意放大「NO WHERE， NOW HERE，生命在乎你怎樣看」這說話，期望有緣人看見後，有所思考。
9冇照跳
今天香港人都參與一個大型的社會習作，名叫「無常」，大家都好傷感，前景未知？山人在 2017 年創作了第一齣紀錄片《冇照跳》，電影分別有三位主角：梅卓燕、伍宇烈和邢亮，他們都是香港著名的舞者，影片紀錄他們對身份、自處、責任，以至對香港的感受，最後山人想寄語的是：香港經歷撕裂與巨變之後，我們可以怎樣 move on？「邢亮是佛教徒，他說客觀、空間、人與人的包容。作為一個生命，你是否願意從別人窗口看這個世界？當我們站在別人的角度時，我們會發現打開了另一個窗口，那個是別人的窗口，然後讓你感知整個世界的多元性及可能性。」山人帶動大家思考，期望大家從中找到答案，知道何去何從。
展覽期間特別放映又一山人執導的紀錄電影長片《冇照跳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