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醒時分

慈山寺佛法心靈輔導中心

服食過量藥物自殺然後獲救,令Amanda反思了很多,然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。出院後,Amanda的生活很艱難,丈夫已經停止了交租,也沒有給她生活費。

幾個月之後,Amanda再次踏入輔導室,她勉強地笑:「幸好有朋友介紹,我現時住套房,月租六千元,總算是有個地方。以前我還有一間屋,可以期待有人回家,現在家裏只有我,我在家裏就是哭。」Amanda深深吸了一口氣,繼續說:「雖然不停地哭,但我比以前更堅強;哭夠了,我便抹乾眼淚繼續生活,其實我也想有人扶起我,但我心裏明白,跌倒了,就要自己爬起身。」

昨天相信童話的少女,轉眼間已飽歷滄桑,令皺紋在Amanda的眼角不再有違和感。

下一次見到Amanda,她面容憔悴,說:「我快支持不住了,我怕會再自殺,其實,死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死了都沒有人知,我沒去死,是不想只有自己一個孤墓,連拜祭我的人都沒有。」聽到Amanda又想死,我的心有如坐過山車,問: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Amanda說:「以前有老公車接車送,現在我連乘車過海也不懂,水電費又不會交,我做文員只有一萬多元薪金,租金卻要六千,我已把所有積蓄交給了老公,沒錢的生活真是萬萬不能,我鼓起勇氣問老公拿生活費,但他沒有給我一分毫,更說:『不要再叫我老公!』我覺得自己似個乞丐!為了保護他的形象,我沒有聯絡我們的共同朋友,也沒有再向家人提起,我不知可以向誰講。即使回娘家做節吃飯,有一刻的親切溫暖,但散席回家後,我會更加孤單。我約兒子吃飯,但當他堅持結帳時與我『AA制』 ,我內心很難受,我最親的人竟然待我如一個外人。」

Amanda散發着一無所有的淒涼,生活對她來說真的很苦,苦在於她錯過了成長,如同一隻沒有學飛的麻鷹,在父母離巢後,要自己在暴風雨中掙扎求存,此刻再偉大的道理,都會變成涼薄的說話,我收起了「面對現實」的口頭禪,除了不想刺激Amanda去尋死外,也確實見證着她經已盡力地活着,我無法催谷她成長,只能從旁陪伴她,好像啦啦隊為筋疲力竭的馬拉松選手打氣。

最後一節,Amanda成功向丈夫爭取了五千元,她第一次在輔導室裏罵丈夫,她說:「我每次問他拿生活費,他口裏說沒有錢,卻有錢和那個女人去旅行,這是一種侮辱。」我說:「終於見到你團火了!」Amanda:「是啊!有一天我望着餐枱,見到餐枱面殘餘的外賣飯盒,放了一星期開始腐爛發臭,我問自己:『屋裏只有我,我在等誰?』我頓然明白了:『我不執拾自己,誰來?』我以前覺得,死是唯一可以控制的事,當時確實很負面,幸好我還貪靚,每次聯想起自殺死後臉孔腐爛很恐怖,就不想死了!」我托着頭陪Amanda一起苦笑着,Amanda繼續說:「我又不想死在單位裏,業主是好人,我不想連累他;我也不想身邊的人傷心,包括你、精神科醫生、社康護士,還有爸爸和兄弟姐妹。」見面即將結束,我說:「我也希望可以繼續陪伴你走下去,很可惜這個關係也有完結的一天。」Amanda說:「我明白的,而且你已為我作出了特別安排,我們已認識了一年半,謝謝你陪伴我成長,坦白說,我寧願你不告訴我這是最後一次見面,待我轉身離開房間時才告訴我。」我說:「到了現在,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,這個輔導的最後一課,就是一起勇敢地互相道別,心裏知道我會在後方祝福你,然後轉身向前面對人生。」

我送Amanda到門口,為她拉開大門,Amanda忍不住淚水,與我擁抱作道別。我說:「無論我們將來再見或不再見,希望你一日比一日好。」說罷,便目送Amanda抹着眼淚轉身離開。

或許,抹乾眼淚繼續向前走,便是Amanda人生下半場的寫照。(裝睡公主.完)

輔導員如是觀

每人皆有各自生命的功課,有的是在愉快中學習,有的是在逆境中成長,修行目的地不同、路線不同、崎嶇程度不同,無法比較。期望心靈成長的人很多,樂意受苦的人卻很少,英文有一句「No pain, no gain」,佛法有一句「煩惱即菩提」,可是,佛陀沒有說煩惱自動變成菩提,沒有修行,煩惱依然是煩惱。「夫妻」又可稱為「終生伴侶」,意思是「一起走過人生的同伴」,由始至終大家是同伴,你不屬於我,我也不屬於你,到最後,人還是要獨自面對自己的人生,婚姻好像一齣戲,卻不一定是喜劇,能夠含笑面對逆境,總算是一場修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