抗疫前線 白袍下的願與行 蘇浚祈醫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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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夏娃
道初/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,特此鳴謝。

在剛過去的《全民造星 III》歌唱比賽節目中,
參賽者 Jensen(蘇浚祈)一出場便受到大家關注。
除了因為他俊朗的外型和身高外,職業是「腦神經外科醫生」也是一大亮點。
原來在光環之外,蘇醫生平日裏還喜愛禪修及練習禪武醫。
而在去年爆發的疫情中,他更是率先走上前線,成為香港第一批抗疫醫護。
究竟這位醫生為什麼參加比賽?背後的發心是什麼?
而抗疫前線的真實生活又是怎樣的?
一起來聽聽他的故事吧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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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:溫暖人間
蘇:蘇浚祈醫生

 

疫情當前,走在最前線

溫:新冠肺炎疫情在 2020 年毫無徵兆地爆發,引發全球恐慌。香港作為國際之都,人流往來密度大、頻率高,很快也開始出現確診病例,社會氣氛空前緊張。你作為本港第一批出戰前線的醫護人員,能否與我們分享一下當時的情況?以及你當時的心情如何?

蘇:我是自願申請成為前線醫護的。說不害怕是騙人的,因為那時大家都對這種病毒不了解,不知道染病後會發生什麼,疫情是否能得到控制?但儘管如此,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:「你讀了這麼多年書,為的不就是在這一刻派上用場嗎?」於是就行動了。

當時我主要負責接收有症狀人士,幫他們抽血及檢查。期間試過接待出現發燒、咳嗽等症狀的人。記得當時走進隔離間時,我的雙腳控制不住地顫抖,那一刻忽然明白,原來這就是當年沙士英雄們的真實感受!內心不由得升起一種敬佩。我和許多同事甚至想到,要不要先把遺書寫好?萬一有些話來不及對家人說怎麼辦?都希望在自己還有行動能力時安排好。最初幾日,每一次踏入隔離間都需要很大勇氣,腦海中甚至短暫地出現走馬燈似的畫面,從小到大的人生經歷一一浮現。但隨着對病毒的研究越來越清晰,恐懼也慢慢消退下來,明白到做好眼前的任務是最重要。就像聖嚴法師所言「面對它、接受它、處理它、放下它」,事情自然會過去。
 

溫:在前線抗疫期間 ,有什麼事曾經觸動到你?

蘇:疫情最初在香港爆發時,我的部門主管原本正在休假,但她接到消息後馬上回來上班,沒有任何猶豫。那天下午,她把我們全體醫生、護士召集到辦公室開會,交代完每個人的具體工作及注意事項後,她提出要拍一張大合照。拍照後,她轉過身,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:「這裏的所有人,一個都不能少。」那一刻,氣氛突然變得凝重,卻也非常感動。我們有不少同事經歷過2003 年沙士抗疫,大家都深深明白這次情況的嚴峻。許多高級醫生在那段期間,非常用心地服務病人,主動取消自己的娛樂或家庭活動,義無反顧地回到醫院幫忙,很有大愛精神,內心油然敬佩。

 

溫: 新冠肺炎疫情大大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模式。在前線堅守崗位的那兩個月,你一個人搬出家裏,到酒店隔離。可否分享一下隔離期間的身心變化?經歷此次抗疫,你又有怎樣的感悟?

蘇:那兩個月,是我這六年間頭腦最清晰的一段時間。很多一直說要做,卻拖着沒做的事情,都在那段時間逐一完成。例如寫了很多研究報告,每天都在房間做運動,體能也變好了,從未試過如此平靜。疫情爆發後,整個香港都彷彿慢下來,娛樂沒有了,旅行取消了,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安定下來,變得更加專注,不被其他事情分心。有時間靜下心去思考各種計劃,反思過去。甚至我會覺得,那兩個月像一次 Retreat,完全不覺得無聊,反而很有滋味。

其實正如人生一樣,很多事情發生就發生了,不可避免,沒有預兆。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地面對它,承擔起自己肩上的責任,認真去解決。每當我在工作中感到不安時,換個角度想,對方走進隔離間,確診者走進病房,他們可能比你更加無助,更加害怕,而能幫到他們的只有你。所以我很開心能進入隔離病房工作,履行醫生的職責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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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初,蘇浚祈成為香港第一批抗疫醫護。他用手機拍下自己身穿防護服的模樣,以記錄這次不一樣的經歷。

 

在死亡面前,讀懂無常

溫:身為一名腦神經外科醫生,在工作中面對生生死死,會否改變你對神經於生命的看法?會否影響你對這份職業的熱情?

蘇:在我還是實習醫生時,曾有位四十多歲的男士因在辦公室暈倒,被緊急送院治療。檢查後發現是腦部爆血管,入院後不足四十八小時便去世了。在他臨走前,我們通知他的家人來見最後一面。看到他年輕的妻子和剛上中學的兒子,在他的病床前哭得死去活來,我忍不住躲在角落哭了十分鐘。原本只是一個平凡的工作日,卻因為一場急病,一夕之間天人永隔。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到「人生無常」的含義。

其實每次面對救不回的病人,我也會感到無能為力,感到遺憾和無助,曾經也動搖過對這份職業的熱情。但回頭想想,除了承認現代醫學的局限性外,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用醫生的身份,盡量地給病人和病人家屬一些安慰和鼓勵。而這兩樣東西,是我們永遠都可以去給予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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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,蘇浚祈在尼泊爾進行醫療交流活動,與當地兒童醫院的孩子們打成一片。

 

與法結緣,好好禪修

溫:醫生向來都是高壓職業,不僅工作時間長,很多時候還要犧牲私人時間處理突發情況。你習慣用什麼方法排解壓力?

蘇:醫生的工作確實辛苦,每周平均工作七十至八十小時,周末還要 On Call。今年一月份,我從腦外科調去了其他部門,一開始很大壓力,內心也很焦慮。幸好,每周的禪坐和禪武醫,幫助我度過了最辛苦的那幾周。每次煩躁時,便練習禪武醫,在動中用功。等身心稍微平復後,再轉為打坐,每次半小時至一小時左右,讓身體放鬆,有效地保持情緒穩定及頭腦清晰。

 

溫:近年來不時出現醫患糾紛的報道甚至是慘劇。身為醫生,你如何看待及處理類似的情況?

蘇:以前我是一個很 Reactive 的人,常常被情緒控制着去想很多,並且想了而不自知。但是接觸了禪修和 Mindfulness(正念)後,讓我對自己的情緒和想法有了Awareness(覺察)。感恩在因緣下,讓我讀到一行禪師的《你可以不生氣》這本書,讀完馬上叮一聲,豁然開朗。

以前遇到問題時會很容易生氣,雖然現在仍然會起嗔心,但也會退後一步去思考對方行為背後的原因。例如有時在醫院遇到無理吵鬧的病人家屬,生氣歸生氣,之後會嘗試去體諒對方。也許對方是因為擔心家人的身體狀況,或因為自身的成長背景和經歷,讓他在那個情境中爆發。如此思考一番後,自己就會安靜下來,嘗試去提供幫助,而不是一味地去想該如何對抗。
 


慈悲,是每個人的本能

醫院是觀察社會的最佳場所,從出生到死亡,幾乎容納着人一生需要經歷的一切。身為醫生,醫院既是工作場所,也是修行場所。對蘇醫生而言,究竟如何在每日的忙碌中保持一顆平常心?又該如何長養慈悲心呢?

「我想,慈悲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。只不過在生活中,我們的慈悲心容易被繁雜的瑣事、情緒所掩蓋。明白到要時常保持慈悲心是很重要的。日常應該定期清理腦中的無明雜念,就像一塊泥濘的石頭,當你抹去上面的污垢,它原本的樣貌和顏色就會出現,而這就是慈悲心。」

「我相信慈悲心是和平的源起,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社會間的平衡,都離不開慈悲心。我們應該多關心身邊的人,多去了解對方有什麼痛楚,有什麼需求,進而想辦法互相幫助,而不是以對抗的方式去溝通,幻想以對抗去改變對方。其實,對抗是最沒效率的一種方法,即使對方最後真的改變,那種改變也不會長久。」蘇醫生說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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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尼泊爾的一家由當地喇嘛開辦的孤兒院中,蘇浚祈將自己的童年玩具捐給孤兒院,並和孩子們開心合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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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英國讀書期間,蘇浚祈靠打工賺取生活費。圖為當時他打工期間的照片。

 


參加內觀禪,給心靈洗個澡

溫:聽說早在 2011 年時,你便已參加過香港的十日內觀禪,之後又去日本京都及澳洲參加了兩次。能否與我們分享當中的心得體會?

蘇:第一次參加內觀禪時,我二十二歲,因為受到中文大學研究禪修的教授推薦,我決定試試。十日的止語生活,我並沒有覺得辛苦,但頭七天不斷地有念頭湧出,例如會想起一些童年經歷、很不開心的往事、天馬行空的想法。我的手則會不停地想去抓撓後頸的位置,莫名地煩躁。過程有點像剝洋蔥,一層層地去打開自己。

但神奇的是,到了第七天,我忽然感受到一種 Enlighten 的感覺,完全地感受到那種內在的快樂與滿足。吃午飯時,看見一隻螞蟻在桌上走過,我僅僅是看着,已感到無比開心。當你看着天空,會感覺到你正與之相連,有一種由內而外的 Pure Happiness 自然地散發出來。每一秒的思索和能量都是正面的,是自然而然地升起的。讓我更加堅定地相信,真正的快樂是源自內心的,而不是向外求回來的。

最後三日,因為體驗到了內心真實的快樂,於是很努力地想去維持住那份感覺。可是,當你越去追逐挽留時,它便很快溜走了。第九日時,我很失望地發現那種感覺徹底消失了,於是跟老師說明情況。老師卻開心地說:「你察覺到它的消逝,這是好事。我們不應該執着於任何感覺中,因為感覺不論好或壞,都不是永恆的。」

 

溫:聽完你的分享,小編也希望有機會體驗一下那份純粹的快樂呢!行醫多年,你會否把在內觀禪及禪修中的收穫,應用在工作當中呢?

蘇:我一直認為,身苦遠不及心苦。不久前我遇見一位中年病人,那天她看起來很不開心。看病時,她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,情緒起伏很大。臨走時,我叫住她,問她發生了什麼事?她猶豫了一下,慢慢開始向我訴苦,講她家裏的問題,講生活中的困難。其實我只是聽了兩分鐘左右,她便自動平靜下來。過程中,我沒有給她講什麼人生大道理,僅僅只是 Mindful Listening(深度聆聽)。她說完後,整個人明顯好了很多,臨走時對我說:「謝謝你醫生,你是第一個願意花時間聽我講話的醫生。」

我很同情有情緒困擾的人,因為我在 2012 年時,腦部曾受到損傷,讓我的生活一百八十度巨變,出現長時間情緒創傷,嚴重影響身心。甚至到現在還有後遺症,如今我還在一步步學習去消化這件事。所以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,我打算考一個 MBCT(正念認知療法)資格證。希望當身邊人遇到情緒困擾或巨大壓力時,可以幫忙安頓他們的精神和心靈。目前我已修讀了認知行為治療的課程,希望日後在看診時,可以用心理治療的方式去幫到病人,紓緩他們的情緒問題。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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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時期,蘇浚祈和同學一起前往位於蘇格蘭境內、歐洲最早的同時也是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 —— 三昧耶林,進行禪修。

 

全民造星,踏出舒適圈

溫:相信不少市民因為前陣子熱播的選秀節目《全民造星 III 》而認識你。為什麼當初會報名參賽呢?

蘇:我是《全民造星》從開播以來的粉絲,節目中那種熱血的感覺,讓我回想起六年前自己去台灣參加模特選秀大賽的經歷。從中學到大學,我的青春幾乎都在英國度過,一直以來都很刻苦地讀書,沒機會體驗生活中的其他樂趣。直到成為醫生後,我常在病房看到許多很年輕便去世的患者,身邊也有朋友突然猝死,讓我覺得人生實在太無常了,以至於內心生出一種無名的恐懼。但我又覺得,這種恐懼是值得付出行動去超越的。於是趁着去年多了時間可以做自己的事,果斷報名。我怕如果現在不做,以後未必有機會。同時也想嘗試跳出舒適圈,多去發掘不同的自己。


    
溫:做表演和模特兒工作,會讓你對醫生工作分心嗎?參加過《全民造星 III  》後,有什麼得着?

蘇:人們總對醫生這個職業有很多刻板印象,所以我希望藉這次打破框框,讓大家看到醫生有血有肉的一面。工作久了,當初那份「行醫夢」難免變得有些「為做而做」。而參加《全民造星III》卻提醒了我要明確目標,並為其下苦工去行動。

一直以來,我都希望可以利用娛樂將醫學貼知識「貼地化」。「Health information delivery」是公共衛生中的重要範疇,在日本及很多西方國家「Health Entertainment」早已發展成熟,相反香港就顯得比較守舊。我希望有機會站出來,告訴大家,醫學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東西。這次的寶貴經驗,讓我更堅定地去走醫生這條路。名氣只是我希望啟發他人的工具,希望有一日做到創新及改變。小的改變例如是幫助身邊人解決情緒困擾;中的改變是希望有朝一日去大學教書育人,為醫學教育做貢獻;大的改變是希望可以在世界公共衛生上出一分力。 

 

溫:會介意別人說你「想發明星夢」嗎?

蘇:以前我會覺得發明星夢這件事就代表貪慕虛榮,但在與《全民造星III》的選手們相處中,我發現他們是一群有夢想,同時又有勇氣和毅力的年輕人。我很佩服這些參賽者,因為演藝圈收入不穩定,他們需要打其他雜工去維持生計。哪怕再辛苦,也還是在堅持這份興趣。這樣的明星夢,難道不正能量嗎?

透過這些選手,也讓我明白到隨緣和隨便的不同。當初參賽,我沒有給自己定任何目標,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麼。我們總是說隨緣隨緣,卻總把隨便誤以為是隨緣。其實,隨緣是將不同的力量組合到一起,至於最後的結果如何,無論好壞,都能坦然接受。而不是遇到事情不需要努力,只把種子撒到土裏就不再管它,那是隨便。

 

溫:醫生這份職業,在許多人眼中是「富貴」的代名詞。但你從家中搬出來獨居後,卻選擇了租唐樓而不是高級住宅,為什麼呢?可否分享一下你對金錢的看法?

蘇:我的生活一直都很簡單。在英國讀書期間,我試過一周用不超過一百元港幣。英國超市的物價很便宜,有時五公斤的土豆才賣六元港幣,這樣便可吃很多餐了。以前常常晚上去超市買減價食物,看到兩元半港幣可以買到四個甜甜圈時,會讓我開心一整晚。我現在住的唐樓雖然小,但靠近上班地點,又可以省錢,其實一個人需要的空間不用很多。當然,該花錢的時候我也不會小氣。例如前年媽媽生日,我請她吃分子料理,幾千元一位,我覺得很值得。但我不會刻意追求奢華的生活,金錢雖然可以幫助我們做一些改變,但做人最重要是懂得知足、感恩。

 

溫:2021年轉眼已來到三月,未來有什麼計劃呢?

蘇:希望可以早日獲得專科醫生資格,之後若有時間,也期待繼續進修、教書、演戲。但我最想做的,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從事環球衛生的工作,幫助更多有需要的人。證嚴上人教導我們要知福、惜福,再造福,我一直銘記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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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浚祈曾在英國愛丁堡大學修讀碩士課程。畢業禮上,他身穿蘇格蘭傳統服飾,充滿英倫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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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參加《全民造星III》過程中,蘇浚祈帶着這本陪伴他多年的《溫暖人間》,與導師林二汶合照。二汶的故事時常提醒他:萬法唯心造,讓他感到平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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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浚祈與母親感情要好,圖為母子二人在英國合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