治水、治學、治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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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講:李焯芬教授 筆錄:普智

日期:2020 年 8月18 日 
主講:李焯芬教授
主辦:團結香港基金

 

葉:中國文化研究院,葉偉儀院長(講座主持)
李:李焯芬教授
程:程伯中教授(香港中文大學卓敏電子工程學研究教授、香港工程科學院院長)
陳:陳紹雄工程師(中電控股有限公司中國區總裁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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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焯芬教授

 

葉:教授,多謝你與我們分享你的寶貴經驗,今次講座,分治水、治學和治心三部分,我會在每部分分別向你提問,之後還與兩位特別嘉賓交談。我們就由治水開始。李教授,你已有幾十年治水經驗,跑遍大江南北進行水利工程,被譽為大禹治水的傳人,將很多黃土地變成綠洲,可否分享一下你治水的心得。

李:多謝葉院長,多謝團結香港基金的邀請。我非常幸運,在過去幾十年,有機會參與內地的水利工作。這裏透過一些圖像,向大家報告一下,我主要是做如何減免水災威脅的科學研究。大家都知道,今夏七、八月間,內地亦暴雨成災。為何中國經常有水災呢?

這可歸納為兩大原因:一是暴雨造成的洪水;二是中國的大江大河,經常出現淤塞,令河床比周邊的地面高。究其原因,是中國歷來的建築,多採用木材,皇帝的宮殿,都一樣是木造的。秦始皇的阿房宮是其中一個例子,在伐木後卻沒有進行再種植。杜牧的《阿房宮賦》說:「蜀山兀,阿房出。」意思就是為建阿房宮,四川的山被伐至光禿禿。斬樹後又沒有再栽種,表土外露,泥土露出山坡面,下大雨時,泥土便被沖入河中。翻查春秋戰國時期的文獻,可以得知當時黃土高原是有樹木的,如今黃土高原卻是光禿禿的。泥土被沖入河中,使河流變色,所以被稱為黃河、赤水河、紅水河;都反映出河流的泥沙量較高所致。在河的上游,水流的速度比較快,泥沙不容易沉澱。流至中下游平原地區,由於水流的速度減慢,泥沙便會沉澱下來。黃河流至華北平原,泥沙沉澱,造成河床被抬高。在開封,黃河河床比周邊地面高出了十幾米。

不僅黃河有此現象,長江流出三峽後,是一片大平原,叫江漢平原,大家會見到船行走在民居上方的現象,當地有一個說法:「人在江底走,水在頭上流。」說的是長江在湖北省境內的荊江河段,稱為「荊江懸河」,即懸於半空中。從橫切面看長江,由秦嶺流下來的支流漢水,河床也比周邊土地高出起碼五米。一下雨,河水上漲,越過河堤,便成水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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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坡破壞導致表土外露,水土流失。

 

歷史上,明清兩代,長江中游便經常出現大水災。民國時期的1931年夏天,華中的長江決堤,淹歿了十四多萬人。四年後的1935年,又再一次水災,被淹歿的人也有十四萬多。1949年夏的華中水災,也有五千多人被淹歿。這些水災的原因,都是河床太高,下雨時江面高過河堤,於是出現大水災。1998年夏的華中大水災,又淹歿了約兩千多人。國家認為長此下去不是辦法,於是啟動了一個黃河長江上中游的植被重建工程,重新植樹。二十年後,開始見成效了。配合這個植樹造林工程,同時推出了一些政策,如退耕還林、鼓勵農民多種樹(以每棵幾毫價格,出售具經濟效益的樹苗給農民)、在學校內推動環保教育,鼓勵學生和年輕人參加植樹。數十年過去,如今在華北以及黃土高原上,已開始看見一大片的綠色林帶了。

舉個例子,中國北方的第七大沙漠,內蒙古庫布其沙漠,毗鄰北京,是沙塵暴的發源地之一。這地方今天有三分一已被綠化,中國的植樹造林應用了不少科技,譬如以機械幫助植樹、植草;以無人機播草種籽。經過多年努力,種植了多條防風林帶。今天的庫布其沙漠,已是到處一片綠油油。由於有了樹,當地的水循環也獲得改善,開始出現一些河流。原本很乾旱的地方,出現了樹林、河川,因而也減少了沙塵暴的威脅。植樹造林多年後,河流泥沙也逐步減少了,例如黃河在潼關水文站的含沙量,便有了很明顯的下降。又例如黃河壺口瀑布的水,也比以前清澈多了。長江亦如是,中流的泥沙量也減了不少,這都是植樹造林的成果。

過去七十年來,經過不懈努力,中國水利部於七大江河系統,做了不少防洪和修堤築壩的水利工程。七大江河包括長江、黃河、淮河、遼河、松花江、海河、珠江。每條河都設立了水利委員會,負責治河工程。中國以農立國,農民會築水庫用以灌溉。水利部近年亦啟動了大壩安全檢查,就算是農民自己修築的壩,也要進行安全評估,不達標準的便需要進行加固。我本人也參與了這項工作多年,每年國家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進行加固工程,以策安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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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河壼口瀑布今昔對比(圖左為近貌)。

 

大型水利工程如長江三峽工程,位置在長江的山區與平原交匯處。在此築壩,可以攔截四川山區沖下來的洪水,不讓它立刻直接沖入下游的江漢平原。否則一瀉千里,就會造成嚴重的災難,淹歿數以千萬畝計的土地。三峽工程的主要作用,就是提供二百幾億立方米的蓄洪容量,透過調節長江流量,以保護下游的江漢平原。今年夏天,下游江漢平原之所以沒有釀成大災難,三峽工程也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。回顧1998年夏的華中大水災,百萬軍民守堤,從書記、市長,以至一般老百姓,都要通宵護堤,當年的朱鎔基總理也參加了。今年長江儘管也有水災,但洪峰經過武漢時,卻相對地平靜,沒有明清民國當年那種大災難,這亦是拜水利工程所賜。儘管李克強總理一樣要落災區,但場面總算比較寧靜,不再是當年的災難景況。近年除了植樹造林的生態水利,內地還啟動了一個龐大的城市排洪工程計劃。例如在廣州、武漢等城市,在地下開挖排水隧道,遇上大面積降雨,可引雨水入深層排水隧道。香港的情況亦相似,從前下大雨時,旺角等地區時有水浸,於是在地下築起了大口徑的排水管和排水隧道,引走雨水。內地很多城市,包括各省會,都會做類似的排水工程。香港渠務署在這方面做得相當成功,內地也參考了香港這方面的成功經驗。內地開排洪工作會議時,有時也會邀請香港渠務署同事一同參與及借鑑。下大雨造成的短暫水災,其實在世界各地亦時有所聞,可透過排洪工程來解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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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用遙控無人飛機播草種籽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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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草機械化

 

我有幸從八十年代開始,有機會參加這些水利工程。當年內地交通不算方便,航班也不多。很多時要花十個多小時的轉折才到達工地。我亦有參與前期的勘探工程,有時飲食都在路邊解決,長時間乘船坐車,也是常有的事。有些水利工地在偏僻的山區,生活條件較困難。有張照片是我參加長江上游一條支流 ─ 四川雅礱江上的二灘工程時拍的,當時是中國最大的水電站,屬涼山地區,在當地居住的是少數民族 ─ 彝族。當時發覺那兒有很多小朋友都無父無母,成為孤兒,又沒有機會讀書;於是和一些朋友發起在當地扶貧助學,建學校和宿舍,先後照顧了約五千名小朋友。今日涼山已開始脫貧,建起了漂亮的新房子。我們還有個做了逾廿年的助學計劃,在大概三十多間西部地區的大學,頒發獎助學金,並捐建了約四百間中小學及農村醫院。今天國家經濟越來越好,大幅增加助學扶貧的經費,近年已不需要我們再捐建學校醫院了。連原本領取我們助學金的一些孩子,都寫信告訴我們,現在國家已發放助學金給他們了,所以退回我們給他們的錢,請我們看看有什麼其他地方可以用得上。估計我們做的助學工作快要結束了,但這畢竟是件好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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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:多謝李教授的分享,您在國內走南闖北,有什麼難忘經歷嗎?

李:舉個例子,八十年代中葉,水利部進行三峽工程的可行性研究。當時組織了大約四百人,分十四組。我屬於其中的工程地質組,同時亦參加了泥沙組的一些研究工作。當時工作地點主要是在武漢的長江水利委員會 ─ 中國每條大江大河,都有個水利委員會。長江水利委員會在武漢漢口解放大道上,近長江二橋。黃河的在鄭州;珠江的在廣州;松花江和遼河的在吉林長春。有兩、三年的夏天,我們在武漢開會,研究建三峽大壩的可行性,及進行各方面的技術論證。當時國家的電力供應非常缺乏,經常停電。武漢夏天氣溫高達攝氏三十八至四十二度,很悶熱。室內只有電風扇,會議中途經常停電,風扇停了,幻燈機也用不上,大家揮汗如雨,只好自我安慰自己做了「緬甸總統」 ─ 當年的緬甸總統叫「奈溫」。雖然大家都是滿身大汗,會議仍繼續進行。開會後,傍晚在街上走,看見街上都是竹床,成千上萬男女老幼,都把竹床拉到街上,因為屋內太熱沒法睡。當年內地缺電的艱辛,令我難忘,但今日中國的電力供應已十分充足。

葉:真是難得的經歷,也看到國家的進步。除了國內,教授您也曾在加拿大治水,是什麼機緣讓您回香港做學術研究?這方面您的成績卓越,尤其是斜坡保護,為社會帶來很大得益,香港近年已少發生山泥傾瀉,很多人都不知當中有您的功勞。請您與大家分享這方面的心得。

李:不敢當。當年我在加拿大生活,因為參加了中國水利工作,所以經常要回港。曾有一段日子,我需要到四川涼山雅礱江的二灘水電工地工作,因此在香港轉機到成都,然後要坐十七個小時成昆鐵路的火車,再坐汽車上山去工地。開完會後又要趕回加拿大上班,交通往返實在不便。到了 1993、1994 年三峽工程開工後,我便搬回香港,在香港大學工作,以方便回國內進行水利工作。在大學工作,一般都會做些研究,我主要從事治理山泥傾瀉、斜坡安全方面的研究。斜坡安全是香港市民普遍關注的自然災害。舉例於 1972 年 6 月 18 日,香港大學附近的寶珊道發生了山泥傾瀉,六十七人遇難。這圖下方便是香港大學校長的住所,所以當徐立之校長看見這張相片時,便笑說我的工作之一,是保障他的安全。五、六十年代,香港大學一位專門研究這方面的英籍教授 Peter Lumb 認為,香港的山泥傾瀉主要原因是雨水滲入山坡之內。他因此建議在山坡表面鋪上一層英泥,隔開雨水,不讓雨水滲入斜坡,以保安全。這方法在技術上是可行和有效的,所以在七、八十年代,我們會看到不少鋪上英泥的斜坡。但日子久了,斜坡上的英泥會變成灰黑,政府因此被批評把青蔥的綠化地帶弄得很難看,而且不環保,希望可以找另外一些方法。當時香港工務局局長鄺漢生先生找香港大學進行研究,並獲得香港賽馬會的資助,研究使用土釘或泥釘加固斜坡的方法。我們在嘉道理農場香港大學的範圍內,做了一些人工斜坡,加插泥釘進行各種實驗,以證實有效。當時的研究團隊包括港大的幾位老師,和前後約十名博士生,做了不同的課題和實驗。我們在天然斜坡及人工斜坡內鑽孔加插泥釘,再在孔的周圍灌入水泥。泥釘的作用是將山坡的泥土綑綁在一起,達致加固的效果。打入泥釘後,還可以在山坡表面上種草種樹,繼續進行綠化。這個方法其後被政府及業界廣泛採用,把本來被水泥封住的山坡,改為以泥釘加固後再種草種樹。香港過去十多年不斷進行這項泥釘加固工程,所以近年已很少發生因山泥傾瀉而引致的傷亡事件,這應歸功於香港專責管理斜坡工程的政府部門土力工程處。該部門成立已有四十年,貢獻良多,時間也證明了這項工程確有成效。以泥釘加固斜坡的方法,現已被世界各地(包括美加、國內)廣泛使用。各國的工程技術人員,也經常來香港考察和借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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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程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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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程後

 

治學方面,學術上我有幸在國學大師饒宗頤教授身邊工作多年,作為後輩,我認為饒公有三方面很值得我們學習一是他非常勤奮。饒公的成就很大,成就很大指的是什麼?大學教師一般會發表三幾百篇論文,而饒公發表的論文卻是過千。他特別勤力過人,專書的著作也是過百之數。八、九十歲時,饒公每天仍工作至半夜。二是饒公工作非常專注,心無旁騖,絕不分心,不理雜事。三是他的研究十分重視創新。饒公從事的是中國文化歷史的研究,對佛學也很有研究。佛教有部《六祖壇經》,經中提及唐代的禪宗六祖惠能不識字,聽到別人誦《金剛經》時開悟。饒公在八十年代曾有機會造訪六祖故鄉廣東新興──唐朝稱興州。饒公學術研究的其中一個領域是地方志。他翻查了新興的地方志,並從這些當地的歷史文獻中,發現六祖原來也是家學淵源的。家中有大片的土地,後來捐了給政府興建國恩寺,所以應該不是很窮困的。惠能不識字的說法,是根據《六祖壇經‧行由品》的一句話:「惠能曰:『惠能不識字,請上人為讀。』」饒公經過詳細深入研究有關的文獻後,發覺六祖其實是有文化、識字的,《壇經》中他這樣說,可能是謙虛之辭。這個推論,是饒公在文史研究領域的一個創新。千多年來,一般人都認為六祖不識字,饒公透過對地方志的深入研究,得出了不一樣的結論。這就是研究→創新→突破,這方面我們也需要向饒教授學習。

葉:剛才的分享,很重要的是勤奮。相信不僅是饒公勤奮,李教授也一樣,既是工程專家,對文史哲又有心得,佛學造詣亦深厚,定必也勤奮,但人總會有懶惰的一面,如何能克服人的惰性?您有什麼心得可以分享?

李:我們做任何事,無論是學術研究工作,或是想做個會計師或其他領域的專業人士,都離不開剛才說的勤奮和專注。饒教授是個好榜樣,年輕一代都可以向他學習。無論你打算做哪一行,不一定要做國學大師,只要勤奮專注,終必能成功,我們在學校裏工作的也一樣,只要做好自己老師的本份,加上勤奮專注,也會成為好老師。無論你從事哪個行業,如要成功,勤奮和專注是基本要求。

葉:教授您不但在學術研究有心得和貢獻,佛學造詣同樣精深,著作暢銷,給人穩重感,不受外界影響似的。治學難,治心更難,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治心心得嗎?

李:治水和治心其實也有些共通之處。人的情緒若不穩定和失控,有時會做出一些令自己後悔的事。治水時,洪水若失控便會泛濫成災;人的情緒若失控,同樣會成災,這是共通點。治心能讓人坦然面對順境和逆境。過去一年,香港經歷了一些動盪的日子;乃至農曆新年後,又爆發了新冠肺炎疫情,確實讓我們經歷了很大的困難。大約二十年前,亞洲亦經歷過一場金融海嘯,當時有不少公司結業,有人因為負資產而自尋短見。饒宗頤教授一向熱愛香港,回想當年在那個困難時期,他很想為香港做點事,便寫了二百六十字的《心經》。後來,政府安排把經文刻在三十八條大木柱上,放置在大嶼山的昂平,成為景點「心經簡林」,今日仍有不少市民到那兒參觀。《心經》一開始就說「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。」文字似乎有點深奧抽象,饒公為何選《心經》並放在簡林木柱之上?他希望透過書寫《心經》,能給香港市民一份祝福,並希望大家能從中體會經文傳達的智慧,安心渡過眼前的困難和逆境。《心經》為何能讓大眾在逆境中安心?經文的第一段意思大致是:觀自在菩薩,即大家熟悉的觀世音菩薩。為什麼又叫觀自在菩薩?因為佛教的菩薩既修慈悲,又修智慧;現慈悲相時,會以大愛之心救苦救難。除了慈悲,菩薩還修智慧,如何修呢?例如透過禪定,可以冷靜地觀照和思考身邊的問題,從中得到智慧,因而能夠較坦然、較自在地面對各種問題(包括逆境、困境)。菩薩現智慧相時,就稱為觀自在菩薩。菩薩在深刻禪定中,觀察到世間萬事萬物的出現或發生,都不是無緣無故的,其實背後都是有其原因的;無論順境逆境、好事壞事,都總會有其原因。明白事情背後的原因,就較能坦然地面對眼前的困難和逆境,並從容地渡過難關,這就是《心經》第一段的意思。這亦是釋迦牟尼佛二千年前在菩提樹下證悟的因緣觀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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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習饒宗頤教授「治學」之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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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於大嶼山昂平的「心經簡林」

 

除了因緣觀,還有四諦觀,四諦是苦、集、滅、道。苦是問題的出現,人生路上我們經常會碰到各種各樣的問題,有好的問題亦有壞的問題。有些問題的出現會為我們帶來麻煩,譬如香港過去一年出現的問題,令人痛苦。集的意思是找出問題出現的原因,為什麼會有這個問題?舉例,當前的疫情是由新冠病毒引起的;地震是地殼的斷層錯動引起的;山泥傾瀉的原因則是雨水滲入斜坡,每一件事背後,皆有其原因。滅是找出解決方法,我們如能冷靜面對問題、分析問題,那就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。道則是落實這些方法。

無論是天災,還是地震,乃至山崩、水災、SARS、病毒,都總有其原因。我們只要冷靜面對,總可以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。如果我們只是焦急埋怨,其實也幫不了忙。還有一些生活上可應用的佛學概念,譬如活在當下,即是專心做好眼前事。譬如我們在交談、食飯,便專心的交談、食飯,不要旁騖分心。如果我是一名教師,那就專心做好教師的本份。在今日的香港,我們生活在疫情之中,那就專心做好防疫的工作,出外戴口罩,按照政府的指示做好防疫的本份事。又假如我不幸染病,便要做好病人的本份,配合醫護人員的指示,做好治療的程序。如果我們做每一件事都能專心,不旁騖、不罣礙,便會像饒教授一樣,有所成就。做完任何一件事後,不要把它老放在心上,要像按計算機的清除鍵一樣,清除它,不要再執着於它。沒錯,香港人都很忙,壓力很大,希望大家能盡量做到活在當下,專心做好眼前的事,並以四諦觀坦然面對問題、分析問題,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,完成後就放下,不再執着。舉例,你今天早上可能要參加一個工作會議,之前可能遇上一些不愉快的事,或駕車時與別人有些少碰撞,跟人吵了一番;假若開會時仍想着剛才的爭執,那就不能集中精神開會,不能做好日常的事務了。所以,已過去的事情,就要盡可能放下。那末,就算每天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,也可以做到人忙心不忙。

世間有些人,之所以能夠較坦然面對各種困難,是因為他們明白因緣觀所說的,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個原因,亦有個因緣生滅的過程。即是說,有原因或條件具備,事情才會存在;一旦條件消失,事情就不會再存在了。亦即是說世間的事情,是不會永遠不變的,這就是無常。無常未必是壞事,正因為無常,才會有改變、改善的機會。在此,容許我和大家分享一個馬雲的小故事。馬雲當初在杭州師範大學畢業後,日子過得較艱苦。有一次,有人對馬雲說:「你經歷了那麼多困難的日子,真不容易,若是我,早就發了瘋。」馬雲答他:「我所經歷的,其實沒什麼困難,因為當時我明白自己在谷底,以後日子只會更好。我倒很佩服你,你的日子一成不變,換作是我,就堅持不下去了。」

故事的意思是:一成不變其實也並非好事。正因為世事無常多變,才會有改善和進步的空間。儘管今時今日我們遇上一些困難和逆境,但逆境會讓我們變得更好。梁啟超曾說:「磨難是最好的大學。」那是什麼意思?正因為我們經歷過困難或磨難,我們會更加奮發自強。由於奮發,我們日後成功的機會便會大增。在人生旅途中,始終會有些順境亦有些逆境。遇上逆境時,我們要學會坦然面對之。通過克服困難,我們會變得更堅強、更有能力。奮發自強,正是成功的重要因素。所以,無常其實是來幫助我們成功的。

因此,今日我們面對一些逆境,如能坦然接受,找出背後的原因,冷靜處理,然後放下它。這會使我們更有能力面對日後的困難,導致日後的成功。

葉:剛才讓我印象深刻的,是提到「人忙心不忙」,這不是容易達致的境界,我先來請教教授,您有本著作名字是《活在當下》,另一本著作叫《心無罣礙》,如何可做到心無罣礙?

李:「心無罣礙」那是說心裏沒有其他事情令你分心,這與「活在當下」是同一概念。活在當下是叫我們專心專注的做好眼前事,教書就專心教書;食飯就專心食飯,食飯時不要理其他不相關的事,專心食飯,便可以享受到菜式的美味。我們如能專心做好眼前的事,就不會旁騖,不會罣礙。活在當下與心無罣礙,便像一個銀幣的兩面。能活在當下,也便能心無罣礙。

葉:以下是觀眾的問答環節。兩位嘉賓分別是香港中文大學卓敏電子工程學研究教授、香港工程科學院院長程伯中教授,及中電控股有限公司中國區總裁陳紹雄工程師。

程:大家好。相信今年是令世界難以忘懷的一年,不但大部分人在家學習和工作,限聚令和限足令都讓我們心緒不寧,加上中國及世界各地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水患,很高興今天聽到李教授在治水、治學、治心三個貼心範疇的演講,容我有小小發問。我不是水利方面的專家,但要代表中文大學多謝李教授,中大有超過百幾個斜坡,過去備受山泥傾瀉之患,近年已沒這問題了,全因李教授鼎力幫助。過去幾十年,我都以做研究為主,面對今天的情況,科技像是幫了不少忙。疫情下我們仍可透過網上學習,包括老師、同學、家長,相信他們都面對不同程度的問題。我與李教授都從事工程學,在網上教學也面對一個難題,除了饒公的三個必要條件:勤奮、專注、創新外,學習工程是需要動手做實驗和驗證的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想請李教授為網上學習工程的老師和同學,分享一下你的建議和忠告?如何以四聖諦面對學習工程不同領域時的難題,如何找出問題、處理問題、解決問題?

李:多謝程教授的寶貴意見。對,大半年來,老師和同學都是透過網上來溝通和交流,每天對着電腦熒幕進行各類教學與分享,但工程重視實踐,如何可以實踐?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法是,能在網上做的盡可能在網上做。疫情後,同學們仍須去實習,兩者均不可少。在網上學習工程的實踐,也是有一部分工作可以做的。譬如學習工程建設,在網上可以向同學介紹很多實例,以某幢建築或某座橋樑作為例子,它是如何被破壞乃至坍塌的,我們有不少這範疇的錄像紀錄。譬如設計一座大壩或大橋工程要注意什麼?儘管不能去現場,若可以找到有關個案的視頻,仍可供學習之用。剛才說到水利工程,水利工程其中一個重要的環節,是大壩的安全。現在我們不能到大壩的現場去,卻可以編好過去一百幾十年,美國、歐洲、亞洲各地的事故紀錄,找出它們受破壞(垮壩)的原因。同學們雖然不能去現場,但也可以找出工程設計要注意的事項,也不排除日後他們仍有去實習的機會;希望同學們明年可以成行。譬如以往我在港大土木工程系教書時,有十年時間,同學們可到三峽工地實習,對開拓視野大有裨益,也學到很多東西。短期內我們唯有透過個案,在網上與同學們分享。

陳:剛才李教授的分享令我感受很深。我認識教授超過十年,當時教授已是大亞灣核安全諮詢委員會副主席,我負責管理,所以曾一起工作,過往亦久不久有聯絡。我在各方面都向李教授學習了不少,更重要的是李教授不僅是工程專家,也是水利、岩土等等專業領域翹楚,教授更鑽研佛學禪修並有修為。令我印象最深的,是剛才的分享中,教授是研究科學和工程的,實際上他是專注於有關水利的邏輯思維,客觀分析、唯物辯證;佛學禪修卻相對是唯心,追求心靈上的覺悟,相對給人虛無的感覺。兩者看似沒什麼關係,但教授剛才的分享與他的著作,卻說明工程科學與禪修佛學,其實是相關的,包括剛才說的四諦 ─苦集滅道,如何找出問題的根由、解決問題,這正是科學所追求的。經過李教授的領悟覺悟,讓我們明白大智慧。十多年前,教授的著作《活在當下》,沒有說什麼大道理,而是通過小故事讓你去覺悟,領悟大智慧原來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。我想問,大家都很關心年輕人,現今他們是在物質富裕的社會、網絡世界中長大的,有些年輕人抱怨,說賺不到錢、買不到樓、向上流動困難,同時卻未必付出足夠的勤奮、專注、做好本分,這屬四諦中的 ─ 苦,如何解除這個苦?

對這些年輕人來說,教授剛才的一番話可能太深奧,聽了也可能很快忘掉,假如以小故事形式來說,更容易讓他們明白和有所啟發,我想請教授,能否在那些小故事中,找一些與他們分享,讓他們更易明白。多謝教授。

李:多謝紹雄兄,你說得沒錯,今日年輕一代的物質條件,的確比香港早年的豐盛很多,當然他們也有不同的問題和困難。每個時代都有某些條件的改善,亦會出現新的問題和困難。好像上星期DSE放榜,近五萬名考生,只有兩萬人能考上大學;其餘的可能要讀副學士、毅進課程;有些人會出社會工作。我覺得,考不上大學的挫折,對年輕人來說當然不好,但也並非絕對不好。我在港大服務的日子中,曾打理過HKU SPACE,包括一間社區書院。那裏的學生考DSE的成績並不理想,考不上大學,便來了HKU SPACE。但年輕人受了挫折,想法便有不同,知道世間的事不盡如意,所以讀副學士時會較勤奮。一些HKU SPACE畢業的學生,之後會考入中大、港大,為數不少,考入港大的每年多至二、三百人。有些同學其後還以一級榮譽畢業。另外還有很多同學考入城大、理大等各大學。所以,經歷了一次挫折之後,他們知道了要勤奮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,明白了要發奮做人。所以經歷了困難挫折是好事。紹雄兄叫我講個小故事,我試一下。

話說在美國中西部,有一位農夫,種了一大片麥田。他是個虔誠的教徒,每天晚上都會向神祈禱,祈求風調雨順,麥田沒有風霜蟲害,來年莊稼可以豐收。他的虔誠打動了神,這年他種的小麥長得特別好,果然什麼天災蟲害都沒有。秋天來了,農夫當然期待着豐收,誰知打開穀殼後,才知道內裏卻是空的,沒有麥粒。農夫很失望,當晚祈禱時他問神,為何穀殼裏是空的?神檢查一番後,明白了,便告訴農夫:「你要求今年風調雨順,沒有風霜蟲害。但原來在植物的生長過程中,風霜蟲害其實是自然生態的一部分。離開了自然成長的全過程,你的小麥成長便不圓滿,所以長不成麥粒。」雖然這不過是一個虛構的故事,但人的成長亦一樣,順境逆境都是成長的一部分。逆境讓我們學習如何面對困難、並堅強地克服困難。經歷過困難後,我們才會變得更堅強,日後如面對更大的困難時,亦會有能力去克服。所以歷來很多大企業家,都經歷過很多的困難,才具有更多成功的條件。同學們亦一樣,經歷過一次的考試挫敗,日後可能會變得更勤奮、更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