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前進醫院呆了兩日一夜，期間被醫生規定不能下床。我躺在病床上，最接近的人是隔鄰病床的婆婆。看着婆婆，提醒了自己，趁着頭腦清明，要看顧好自己的心。
婆婆八十多歲，聽其他院友說，婆婆住院已逾月，情緒越來越差。也許是受疫情影響，親友無法探訪，老人家以為自己被家人遺棄了。
沒人和她互動時，婆婆大部分時間似是處於迷糊狀態，很多時候喊一個名字，或罵、埋怨、怒吼……「阿珊，你冇良心啊！你……」她一邊喊，一邊雙手作捶打狀。護士和護理人員在我們房間進進出出，其他院友或在閉目養神，或在刷手機，一切如常。而婆婆在她的空間喊叫、捶打……老人家的整個身心，淹沒在她腦海中的思緒，那腦海中不斷翻滾的名字和怨恨，儲蓄了足夠的力量吞噬婆婆的靈魂，令婆婆在「苦海」中浮沉。
偶爾趁婆婆靜下來，喊她一聲，跟她說話。看得出婆婆聽到，但似是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，四處張望。有聲音在跟她說話時，婆婆顯得安靜些。午餐時，她顫顫巍巍地想自己拿飯盒吃。幾個院友極度關注：「婆婆小心……」、「婆婆，飯盒傾斜了，小心倒瀉……」一餐飯，婆婆在院友的鼓勵聲中，竟可安靜地完成了。
婆婆在迷糊之中有清明。一次婆婆講電話，講的是胡亂破碎的句子。忽然說一句清晰能聽見的：「我要吃提子。」然後又補一句：「你不送來冇緊要，反正都是這樣……」隨後又是胡言亂語。
婆婆的偶爾清明，或許是恨怨底下還隱藏的思念和愛，那只會在夢中浮現。晚上，聽到婆婆夢中呢喃：「阿珊，你喺唔喺度啊？」聲聲的思念和牽掛，婆婆的心裏還有愛。
兩日一夜，在病床上，看到婆婆、聽到婆婆，想着關於人年老的事。
隨着自己年齡增長，家有老人，友儕們的父母輩亦是上了年紀，多了與長者互動。看到伴隨老人身體老化，心亦逐漸老化。生命中的經歷，記在心裏的某些事情，某些情緒越來越牢固。快樂時刻比不上痛苦時刻的沉重，老年時因而如此惦記那些苦，因而憤怒、埋怨、恐懼、猜忌……不斷重複，讓自己受苦，亦讓身邊的人受苦。
老師一行禪師說：「在我們之內有恐懼和憤怒的種子，我們必須學習不去灌溉這些種子，而是要去滋養我們的正面特質——慈悲、理解及慈愛。」我們的心田現在正在長什麼種子？今日所培育灌溉的種子，明日會成為我們思想行為的主軸。我察看自己的心田，願我能好好看顧它，在我還是清明的時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