衍陽法師說，她要辦一個書畫展。
她拿出一大疊的抹手紙給我們看，坑坑窪窪的花紋上都是她的墨寶。
旁邊的牆上豎着一幅佛像工筆畫、一張橫幅和兩塊裱好的字。
她說，那些都是之前在大病中完成的作品，一邊吐血，一邊抄經作畫，
熬不住的時候就歇一歇，幾分鐘後再繼續。
她邊笑邊說起這段陳年往事，彷彿當年大病的是另一個人。
轉過頭，法師畫的彌勒佛像鋪滿屋子，若坐若臥，眉開眼笑。
倘若不是心底自在，筆下人物，又如何自在？
化腐朽為神奇
10月份即將舉辦的書畫展，衍陽法師為其命名「創造緣機」。單聽名字，也許猜不透其中含義；法師取過餐桌上的一疊抹手紙，說靈感來源於此。
「這一次展出的書法，很大部分是用抹手紙去寫的。抹手紙不起眼又沒價值，可有可無，從來很少有人會覺得少了抹手紙，生活缺少了保障，或是很失落。」細看身邊的抹手紙，雜質多又皺巴巴的，外表很不討好。可法師卻懂得變廢為寶，大筆一揮，賜予它們新的生命。
「我只是覺得，既然抹手紙在我們的生活中可以隨時存在，那麼有很多事其實是我們疏忽了，沒去珍惜。我們不懂得去賦予身邊不起眼的東西另一個更好的價值和生命。」生活中處處藏有玄機，關鍵在於我們是否練就一雙慧眼，懂得把握。
給香港一個信心
放眼一屋子的畫作，或大或小，幾乎都是彌勒佛的白描。畫紙上的佛像，詼諧活潑，衣袖如風，或是身靠大布袋笑臥着，或是背着布袋笑踏前行……每幅畫的旁邊，都配上開朗的題字，讓人耳目一新。「我用彌勒佛去做為這次畫展的另一個主題。原因很簡單，現在的香港社會，你爭我鬥，不只不團結，簡直是每一個階層都是戰場。社會的分化和對立，從政府部門，到學生界都是這樣。這是個非常壞的風氣。佛教提倡的是包容、和諧。我們要將這種精神，想辦法傳遞出去。」
鋪開手邊的畫像，旁邊的題字，寫的是「一團和氣」。我們的社會，看似在進步，卻又像在退步；時代在前進，人心卻不斷渾濁；人們都只聽一面之詞，意氣用事，結果只剩下暴力、鬥爭。究其根本，是不是因為我們都太重視自己？「這是很自然的，感受是從心而來，你看英文的『我』字永遠是大寫，《金剛經》裏，第一個『見』就是『我見』，『我見』才到『人見』。」
「現在這個社會，有太多的爭拗、對立，我們需要的是包容。別人和我們吵，我們不和別人吵，別人和我們鬥，我們不和別人鬥。」但如果別人一定要和你鬥呢？「由他去吧，所有的鬥爭，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。社會越是動亂，我們的正念、正能量就越需要強。忍耐力和愛心，更加要大。很多事情看因緣，我們改變不了社會，改變不了政府，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的家庭，改變我們自己。」
「彌勒佛的本質是包容、慈祥、開心、自在、和諧。這正正是我們香港人、香港社會，甚至是全世界，在現今這麼艱難的時代最需要的；這些個性特質、人人本自具足，只要將心態輕輕轉換，就可以重新擁有。我希望用佛菩薩的形象，去給大家一個信心，能做到和諧社會，傳播正能量。」
在苦難中得智慧
但令人驚訝的是，衍陽法師已很多年沒碰過畫筆。年輕時因為從事工藝品學徒而練就一手好的功夫底子，一天畫幾百朵牡丹，信手拈來。但最近一次提筆，是她因患肝癌臥床的時候。
「還記得當時醫生說我病情嚴重，我消沉了一整晚。那時是我兩次中風後重學走路、重學寫字後不久，什麽都是剛剛重新開始，怎也想不到突然間變成這樣。」因為中風的關係，衍陽法師一度半身癱瘓，好不容易才重新提起了精神，命運卻再和她開了個玩笑。「那段時候肚子總是鼓鼓的，很痛，坐不了。於是去看中醫，醫師說我胃氣脹，給了許多化胃氣的藥，吃了一段時間發現越來越不對路。終於有一天吐血了，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肝癌。」
又再重回病床，心中滋味堪比黃連。從小到大一直是病痛、意外不斷，誰料這一次，連生存的機會都不給她。「那時候想着快要死了，於是就爭取時間畫佛菩薩像和抄經。這邊吐完血，那邊就畫，唯一的狀態就是和時間賽跑。」
如今回首，是否也曾抱怨？「真的沒有。這幾年來，我處理大覺福行中心的事務、別人和自己的事情，還有是非，說多不多，說少也不少，但我從來沒有大聲說過一句話，沒發過半點脾氣。那是因為我之前的四十年都病得快要死了，什麽壞事都找上我，有了經歷和經驗，也因為我這樣走過來，讓我可以利用這些經歷來幫助別人。」
要愛人，先愛自己
大覺福行中心成立至今，好事、善事一直在做。每個星期定時探訪安老院、在六間醫院做臨終關懷，還有生命教育；單是法師親自關懷的個案便已超過700個。衍陽法師坦言，身邊接觸的大都是草根階層，很多人真的苦到難以想像。
「我聽到的全都是這樣的故事，很悲很苦，很哀很愁。但我總對他們說，每個人有困難，都要自己解決。長貧難顧，如果連你都不愛自己，沒有人可以幫到你。別小看自愛兩個字，一個人能振作，是因為他愛自己。」
正是這份可貴的自珍與自重，令許多人重燃生命的希望。命運不可怕，生活也不可怕，可怕的是我們被挫折推倒，失去了那顆勇敢的心。人生如圓，只要心還在，終點即是起點。衍陽法師說，「很多事，你先要相信，才可以成真。」
人最大的力量便是感染，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，這個世界，必將變成美好的人間。
重投社會的平台
採訪是在青山道的福田培訓中心進行。地方不大，只擺得下四張十二人坐的餐桌，穿着白衣的廚房人員在走進走出。衍陽法師告訴筆者，這裏的工作人員，大都是癌症和抑鬱症康復者。而培訓中心是一個讓她們可以重新投入社會的平台，每周有三個晚上，可以品嘗到她們精心烹調的素菜。在這裏，沒有同情，也不需要可憐，有的只是濃濃的人情味，和認真的堅持。
一籃子計劃
衍陽法師說，大覺福行中心還有很多事想去做。她想開班，教老人家怎麼去面對衰老，接受衰老；她想為病患開課，也想為失戀者、被遺棄者開班，教他們如何重拾自信。「但現在的地方真的不夠用，所以希望用我的筆去為中心籌募一些經費，換一個較大的會址，好讓我們能繼續幫助更多的人。」
「很多被關懷過的朋友都發心支持，但都說很慚愧自己的力量微薄。我跟他們說，只要心到便是力量。有一個人受惠，這個世界就多一個人可以開心地生活。」
一幅字一幅畫只是橋梁，令有心人的慈心善意得以匯集，讓關懷、服務社會的動力，積少成多，終成汪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