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浩源(Daniel)有很多金句︰
「殘障不等於廢人!」
「以有限身軀做出無限可能,打球如是,做人也如是!」
「黑暗盡頭便是光明,大家不要放棄!」
作為香港首位而且是唯一一位輪椅羽毛球運動員,陳浩源的說話絕對有說服力。Daniel在2021年東京殘奧勇奪銅牌,賽後他十分激動,向着熒幕哽咽感謝媽媽的一幕,令人動容:「我不是『神奇小子』,但她是我的『神奇媽媽』。」
Daniel口裏的神奇媽媽,是位虔誠佛教徒。Daniel說,佛教令媽媽更有力量面對兒子的意外。陳媽媽明白既然意外發生了,怎樣幫兒子走出傷痛,重新站起來,才是最重要的事。「媽媽很相信因果,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這個『果』,不過既成事實,不如努力想辦法,為未來創造更多善因。」
陳媽媽在佛菩薩前發願茹素,希望兒子早日康復。「原本媽媽打算退休,因為我發生意外,她無怨地繼續撐住頭家。日間返工,晚間來醫院照顧我,犧牲休息時間,犧牲所有娛樂,天天煮飯我吃,幫我刷牙,甚至處理大小二便等,我像變回小朋友,媽媽重新湊我一次。」如今Daniel打出名堂,在輪椅羽毛球WH2組男單,現時是世界排名第二,贏得超過六十面國際獎項,2019年更當選「十大傑青」,陳媽媽實在居功至偉。
兒子發生意外後整個人生跌落谷底,幸好神奇媽媽悉心照料,萬般鼓勵,Daniel 再次站起來,開展更漂亮第二人生。
媽媽在陳浩源參加殘奧前患上癌症,Daniel很內疚未能全情陪她做療程。「媽媽跟我說:阿媽搞得掂,你返去練波!我有病時,媽媽一放工就來照顧我,她偉大令我更內疚,幸好現在她已痊癒。」康復前後,陳媽媽四圍去做義工,她會到不同佛堂煮齋。「她病未康復,義工行程已安排到像正職一樣,因為她感受過沒人幫助的徬徨,同時也感受過有人幫助的欣慰。一切不是理所當然,所以當她有能力時,就很願意付出。」
人生最大無常課
時光倒流十四年前。那一年,陳浩源二十二歲,在一間電子廠的市場部工作,年輕小伙子胸懷壯志,詎料遭逢突變。農曆年三十晚,他和同事返內地吃完團年飯,坐車回港途中遇上意外,同事即場死亡,他陷入昏迷,救護員需要即場為他截肢保命。「父母很快趕過來,媽媽事後告訴我,我躺在一個類似停屍間的地方,面無血色,動也不動,斷肢胡亂放在我心口上,像死了一樣。從前高大威猛的兒子,突然間變成這樣,可以想像對她衝擊多大。但媽媽強忍傷痛,撐住叫自己不可倒下,並且當機立斷,即時把我送返香港醫治。我一直昏迷,兩日後甦醒,才發覺自己已是個跛子。」
接下來的日子,是Daniel噩夢的開始。心理上需要接受自己的傷殘,身體上要忍受沒完沒了的手術。「因為意外現場十分污糟,所以需要不斷開刀,尋找藏在傷口內的樹枝、樹葉、碎沙、碎石。不幸的是,我的右腳也失去腳踭,醫生要把我左腳腳踭移植至右腳,又要重新接駁血管,十個月躺在醫院的日子,總共做了差不多二十次大手術,一百次小手術。」失去了左腳,右腳亦不良於行,一想到未來的日子,夜闌人靜時,他就忍不住痛哭。「如果一次手術有一個印花,我應該蓋滿,換到很多禮物。」
殘障阻不了振翅
陳媽媽瞭解兒子向來自信,必然難以接受自己傷殘,所以開頭未敢和兒子談及此事,其後見他心情漸漸平伏,才敢向兒子說出藏在心底的話。「媽媽叫我珍惜生命,她說我經歷這麼大的意外,第一個手術做了二十多個小時,幸運地撿回生命,上天必定有些使命給我。」聽完媽媽一番話後,Daniel被「叮」了一聲,能夠活下來已經十分幸運。他亦不想媽媽再為自己操心,承諾一定要重新出發。「同事當場死亡是很傷心的結局,幸好我有佩戴安全帶,沒被拋出車外。我經常在想,有什麼會令一個人放棄生命?截肢令我跌入低谷,但我相信奇蹟,只要留下生命,才有能力創造快樂,堅持不放棄,黑暗盡頭就是光明。」
除了媽媽,Daniel第二位要多謝的是當時的女朋友,即現在的太太Sandy。他倆是中學同學,剛拍拖三個月,發生意外後也對他不離不棄。「媽媽特別叮囑我要好好珍惜她,說我性格暴躁,不要再亂發脾氣。這麼好的女孩,當其時只有二十二歲,在英國讀完大學,又是靚女一名,那麼好的條件,其實可以走更容易的愛情路,她卻選擇留在我身邊。」今日的陳浩源有很大的成就,但在十四年前是一無所有。媽媽對我說:「每次想發脾氣時,你看看自己身上滿布傷口,她都沒嫌棄你,依然願意陪你重新站起來,你還好意思發脾氣?」我覺得媽媽說的是至理名言。患難見真情,兩人終於在2013年結婚。
陳浩源和太太的狗囡囡Kero,在他參加殘奧前突然離世,兩人十分難過,只有八歲的生命看似短暫,可幸是Kero每一日都過得很開心,作為主人也是無憾了。
生命好壞沒絕對
與Daniel傾談,你會感受到他滿滿的自信和樂觀,聽他淡然道出往事,背後付出的艱辛,絕非一般人可以想像。「你看我今日心臟強大,其實是久經訓練,上天讓我走這條不平凡的路,先做殘疾人士,用了十年時間重新學習走路,再次接觸羽毛球。」人生是兩面,表面是失去,通過努力,收穫更豐盛。「我從小都是羽毛球發燒友,朋友鼓勵我再次拾起球拍,我便抱着一試的心態,因為當你覺得自己一無所有,每日都好無自信地過,突然可以在球場上找回熟悉感、找回自信,甚至找到價值,你就會加倍努力去打,希望做出成績。」他在2009年加入港隊,2010年在廣州亞殘運贏得殿軍;2018年印尼雅加達亞殘運,更加成為銀牌得主。
只要肯努力,沒有跨不過的難關,陳浩源奪獎之路,是用無限血汗換來的,雖然失去了一隻腳,他深信自己可以選擇,所以他銳志成為全港首位輪椅羽毛球運動員。開荒牛從來是艱辛的,因為沒有前人借鑑,坐輪椅打與站起來打球,是完全兩回事,到底輪椅怎樣郁動?要怎樣的體能,才可以將輪椅控制自如?坐輪椅打,大腦先要把信息傳至雙手,輪椅需要雙手操控,可是同時又要拿起球拍去擊球,難度十分高,Daniel說,他用了很長時間去適應和摸索。可能因為年紀輕和不服輸的性格,他很快便打出成績。雖然艱辛,但他卻做到了,羽毛球重新讓Daniel找回自我價值。
「其實都要感恩自己這種好勝、不服輸的性格。舉例來說,在訓練時一般運動員也會跟教練講數,例如教練叫你打來回板數一百次,運動員可能會講價減至八十次,但我就會跟教練說,不如增至一百二十次,不停增加水平及數量。我們有個訓練叫四方球訓練,教練不停向你開很多球,你就要不停地去接,健全人士可以練到二十個一組,好厲害的可以練到八十個一組。我去殘奧前是六百個一組,甚至迫自己在兩個多小時內練到三千個,或者完全不休息,在一小時內練到一千六百個,我喜歡不停的挑戰自己,就是這樣,將自己推得更高,我自問是一個沒天份的運動員,所以只有死練。我的信念是只要努力必有回報,沒事沒可能。」
為香港人打氣
「每個殘疾運動員都用自己有限制的身軀,做出無限可能,這是對大家最好的鼓勵。大家現在可能感到迷惘,見不到出路,可是只要堅持,一定見到光明。在逆境中,好好忍耐,裝備自己,千萬不要氣餒,先做好自己就可以了。」
殘奧奪銅背後意義
去年東京殘奧第一次加入輪椅羽毛球,陳浩源得獎一刻,全港市民為他歡呼,這面獎牌對他意義非比尋常。「拿了這面歷史性殘奧羽毛球獎牌,可以給質疑過我的人看,殘障都可以有成就。最重要的是,我終於兌現了不讓家人失望的承諾,媽媽一直擔心我的未來,如今我拿到一些她沒想到我會拿到的成就,一步一步做到給她看,她應該放心了。」
Daniel坦言,當日他選擇當輪椅羽毛球運動員時,很多人都覺得他傻,沒人做過的事,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做到?「贏一場比賽已經很難,要贏到不同人對你的尊重,更加難。由自己一手開拓的路,到今日做到成績,我真的可以引用乒乓球隊教練李靜說的:我要好好多謝自己!當年我沒放棄自己,沒有因為任何一個質疑而放棄打羽毛球。很多人說我讓香港人認識到輪椅羽毛球,相反,我覺得是因為輪椅羽毛球,讓我可以給香港人認識,賦予我更精彩、更有意義的第二人生,而且因為代表香港出賽,我才有機會到四十多個國家,認識了不同朋友,種下很多因緣。」
退役後的大願
來他有一個目標,就是希望所有殘疾人士都可以抬起頭走入社區。「如果做到,就死而無憾,但這件事不能只靠我,如果每位閱畢這篇文章的讀者或是香港市民,都懷着共融的心,容納他們走出來,才算是成功。」
三年後,陳浩源將會出戰2024巴黎殘奧,那是他退役前的最後賽事,原來他參加的其中一個原因,是希望找接班人。「在退役之前希望種下苗芽,鼓勵更多傷殘的年輕人嘗試這項運動。曾經有人跟我說,Daniel你好型,因為你是香港首位輪椅羽毛球運動員,而且更在歷史上留名,如果沒有繼任人更型,因為你就是唯一!這說法我絕不同意,如果再沒有人打輪椅羽毛球,歷史留名但歷史封了塵,永遠沒人再提,是多麼難過的事。」他希望用自身的故事,激勵同路參與這項運動,最終令香港輪椅羽毛球有資格被國際列為恆常運動。
「如果目標達成的話,我整個運動生涯都無悔了。我很想讓大家知道:我做到,你都一定做到!」
跟媽媽的心底話
「我在2013年結婚,媽媽是全場最開心、也是哭得最多的人。我終於可以證明給她看,我不只可以照顧自己,還承諾照顧到另一個人。如今,我最大的心願,是希望她接下來的日子,好好享受人生,不要再擔心子女了,想做什麼就去做,我承諾不能再讓家人失望。」
跟太太的心底話
「好多謝你,接下來的日子,我都希望與你攜手度過,無論前面有幾多難關,希望我倆都可以相扶到老,你不會後悔嫁了給我就可以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