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烏溪沙初遇一行禪師

項明生

今天在線上參加一行禪師的告別式,宗教氣氛濃厚,焚香念經拜佛等熟悉的漢傳佛教儀軌,回想起十二年前在烏溪沙YMCA與禪師的初遇,形成鮮明對比。

時間與空間大移動,在此時此刻,忽然又變得遙遠而清晰。

2010年,我的事業如日方中,剛剛升職成為Sony首位華人董事。「當紮」到每天的工作時間超過十四小時,工作壓力大到每晚都失眠。那時一位天主教朋友告訴我,有一個「覺醒生活營」可以減壓。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一行禪師,當時他已經八十四歲高齡,帶領着八十名梅村僧侶來港,在馬鞍山烏溪沙舉行了一連五日的「覺醒生活營」。

今天禪師以九十五歲高齡往生,我能夠在他生命最後的十餘年,親耳聆聽他的開示,跟隨他的緩慢步伐行禪,那何嘗不是一種幸運的加持?

十二年前的回憶仍然歷歷在目。五天的生活營一開放報名就已經額滿,入營後各人都分派了一本手冊,打開一看,怎麼都是像聖詩一樣的歌詞?梅村以優美的歌曲來傳遞正念,這和傳統艱澀難明的漢傳大藏經有巨大的分別。我成長於一個傳統漢傳佛教家庭,一行禪師師承臨濟禪宗,也是漢傳佛教系統,但他打破了所有我所認知的佛教規條,烏溪沙的營地隸屬於香港中華基督教青年會YMCA,我想:怎麼會有佛教僧侶進去YMCA傳道?結果我錯了,一行禪師沒有傳道,也沒有燒香拜佛。他端坐在空無一物(連佛像也沒有)的大廳,一口氣就講了數小時的脫口秀,沒有講經,也沒引經據典。他不談皈依、不談戒律,也不講神通,已經令台下千名的企管高層、大學教授、甚至有數名修女,也聽得如癡如醉。宗教氣氛淡如開水,但生活哲學卻如雷貫耳。

他用英文演講,淺白而直接。他講the art of communicating(溝通的藝術),教我們用愛去擁抱他人,對惡言相對的人要說「我無意讓你難過,一切都是因為我不瞭解你的緣故。」「告訴我你的難處,請幫助我瞭解你。」他的開示善用比喻,對家庭不和的人說,家人就像左右手,假若你在家中打釘掛畫時,右手不小心打到了左手,你會怪怨右手嗎?他會講流利的英語及法語,也在現場示範了一手漂亮的毛筆漢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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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我穿上越南買的梅村T裇,在蓮池寺分享禪修之路。

 

到了提問環節,我問禪師怎麼解決工作壓力引致的失眠?他不緩不急地回應,你見過颱風嗎?強風吹到樹葉「嘩啦嘩啦」地作響,但樹幹卻紋風不動。外界就是強風,有時可達到八級,令我們緊張到失眠。我們可以選擇做樹葉還是樹幹,這就是我們要修煉的mindfulness。

下午就是坐禪,由追隨一行禪師超過半世紀的真空法師帶領我們,進行正念修習。她是一位溫柔慈祥,笑得很美的禪師,坐禪的方式也不同坊間,真空法師唱起輕柔的歌曲,要我們躺下,身心平靜,深度放鬆,她明言要睡覺也沒問題,這就是Sleep meditation!(睡眠禪)。現場的人,有的年紀比真空法師還要大,法師像母親哄嬰兒入睡般,令全場人完全放鬆。最後Total relaxation時,她也不說話了,燈也暗下來,還真的聽到均勻的鼻鼾聲!

五天的生活營,我們要禁語,手機也不能開。中午休息時間,我在草地上練習步行禪,遇到一位地鐵公司的女高層朋友,就互相點頭,微笑一下,各自修行去了。

2010年一連五日的「覺醒生活營」之後,一行禪師還在大埔教育學院(現稱香港教育大學),為教育工作者舉辦了一場「一行禪師喜悅之旅2010:潤澤心靈──教育工作者覺醒禪修日」。在大禮堂中,梅村的兄弟姐妹用吉他、大提琴、小提琴、手鼓,配合禪師敲擊巨大的銅磬,真空法師帶領僧團用最古老的梵文,唱詠Namo Avalokitesvara(南無觀世音菩薩),美妙的音樂歌聲,如同敦煌壁畫中描繪的西方極樂世界天籟,我的眼淚也不自主地流淌下來。我用手機拍下了這段珍貴的畫面,放上了YouTube供大家欣賞。

開示後,一行禪師帶領全部師生步出禮堂,一步、一步的示範何謂步行禪。過千人像涓涓細流,流淌在一行禪師的身後。帶頭的禪師戴起了越南傳統的草織斗笠,示範如何用腳掌,輕輕去親吻大地母親。走到一半,禪師停下來,因為禁語,他寫了一張紙條,原來是要坐下喝茶。喝茶也是禪修的一部分,所謂行住坐臥皆是禪。

五天生活營之後,我覺醒了嗎?相隔十二年回看,禪修不是打針那麼立竿見影,更像新鮮空氣一樣,無形地令生活變得更容易和放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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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空法師追隨一行禪師超過半世紀,也是老師的得力助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