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開每期《溫暖人間》的〈佛教活動手冊〉,
總會看見一個長年舉辦佛教講座的道場名字 ── 慈航淨院,
其中一位講經多年的是淨達法師。
誠蒙淨達法師接受我們訪問,便到慈航淨院拜訪。
慈航淨院位於沙田新田村,與車公廟相鄰,
四周都是一列列高矗的屋邨建築,
步入淨院,接連數間兩三層高的小樓房,霎時給人遺世獨立的清淨感覺。
淨達法師招呼我們到一淨室坐下,室內四處都是經書,
書枱上有電腦,是法師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地方。
甫坐下,法師就為我們介紹這所已近百年歷史的淨院。「這裏最初不是這個樣子的,只不過是兩間客家村屋,沒什麼窗。」
話說當年,「三十年代,中日戰爭還未開始,我師公釋智林法師買了兩間村屋,當時四周都是農村,村民是耕作的。當時師公他們很窮,沒餸吃,就到街市執菜頭;也沒有油,拾回來的菜頭只可以烚來吃。後來自己開始種菜,有多的就賣給別人,及後漸漸也有人來捐助了。師公當年慳儉持家,有錢就在這裏買了兩間屋,眼見附近有很多小孩子到處遊手好閒,師公怕孩子們學壞,幸得到胡文虎、胡文豹兄弟的捐助,辦了一所慈航義學,讓孩子讀書,最初義學的所有開支,都是由慈航淨院負責,到後期香港政府實施了免費教育,學校經費才有政府資助。」
淨達法師記得自己在1975年來香港時,「那時夏天一點也不熱,冬天則很冷,現在香港的冬天一點都不冷。當年四周都是田地,種滿西洋菜、劍蘭、菊花,隨手便可摘到新鮮的菜,空氣很舒服。」
不過當年來往交通十分不方便,住市區的人會視到沙田慈航淨院為新界一日遊。由於地處偏僻,淨院裏的出家人出入或購買日常生活用品,亦比較麻煩,當年附近還未有大圍火車站,更不要說車公廟站。淨達法師說,要買東西便要步行至大埔道乘坐72號巴士到旺角,當年沒街燈,稍晚回來便一片黑漆,叫人害怕。「當時連的士也不願來接載,因為這裏都是荒蕪顛簸的泥路,司機怕的士陷進泥路會壞軚,得不償失。」
今天,淨達法師對四周一切不禁慨嘆滄海桑田。「以前從淨院放眼遠望,四周都是綠油油一片田野,遠處可清晰看見三座大山;現在沙田大圍差不多有七十多萬人口,看到的都是高聳的屋邨,僅剩右邊一座大山還可以看得見,或許不用多久,連這座山都會被遮擋。從前這裏可見日出月落,現在只有偶然機會,才能找到月亮的蹤跡。」滄海桑田自有利弊,好的是出入較從前方便得多,信眾前來聽經也容易得多。
追求佛法 堅持出家
淨達法師出生於新加坡,年輕時喜歡熱鬧、喜歡玩,因為跟朋友去唱歌便接近了天主教、基督教,引她入教堂的是當年聖詩班一位指揮。法師說:「當時佛教很少講經活動,我對佛教的印象是既嚴肅又迷信。」只見那些自稱佛教徒七月在街上燒冥鏹──當然那些人不一定是佛教徒,卻以佛教徒自居。
記得有一晚,她與朋友一同去海邊吹風,經過一條幽靜的街,一間平時黑漆一片的精舍,那晚燈火通明,坐滿觀眾,有幅橫額寫着「請某某法師講《心經》」,法師心想,原來佛教也有布道會?好奇心驅使下,她進去聽了那場《心經》講座。
那晚講經的是演培法師,一口外省口音,高低抑揚的像在唱戲曲,惹得淨達法師笑了起來,被旁邊聽經的居士叫住。因為這場講座有翻譯,節奏很慢,淨達法師提起耐性聽下去,卻感覺良好。
好在哪裏?「《心經》講五蘊。我覺得很合理、很理性、合乎科學,並非我之前以為的佛教是迷信。」
但問題來了,她雖然感覺良好,但卻聽不明白。當晚講座完了,她便追問法師的住處,從此便不停的追求聽佛經的機會。她便是從這場《心經》講座開始學佛的,並從此改變了她的生命。法師說佛教給了她一個清晰的人生觀,不是簡單一個大力神救贖便算了,她說自己喜歡思考,佛教容許她問很多問題。
年輕時,淨達法師喜歡運動,羽毛球、游泳、踏單車、網球、快艇……因為她喜歡玩,曾被家人懷疑她並非出家的材料,怕她出家後不久便要還俗。淨達法師說她也考慮過自己出家後會不會還俗這個問題。「人生沒有玫瑰園這回事的,無論出不出家,都是一樣,不要想得太美麗,出家並非一帆風順的,也會遇到不如意事。不過,路一定要由你自己來走,需要堅持。」另外她喜歡打坐,出家既可以打坐,也可讓她深入經藏研究,最後便選擇了出家。
弘法卅多年 熱情未減
淨達法師不喜歡拜拜,不喜歡儀式,二十歲開始聽經,廿三歲開始食長素,立志出家。家裏也比較自由,對於她想出家,父母雖沒有表示贊同,但亦沒有反對,不過當時因為弟弟去了英國讀書,母親不想家裏太冷清,便叫她等弟弟讀完書才去出家。
她首先以演培法師為皈依師,受五戒,當時來自慈航淨院的瑞妙法師剛巧路過新加坡,她便在瑞妙法師座下出家,一心仍想留在新加坡親近演培法師聽經聞法,後經瑞妙法師介紹,1975年到香港入讀東蓮覺苑,後又到了美國讀了幾年書,瑞融法師再次以讀書為由,吸引淨達法師回流返港,因為當時羅時憲居士在香港教授唯識,淨達法師說自己是慕名返港參學,分別就讀於珠海書院和能仁研究所。
完成佛學上的課程後,演培法師有意叫她返新加坡,卻剛巧遇上葉文意老師首次邀請淨達法師在香港大會堂講經,1984年,她在大會堂試講了第一場佛經講座,三年後,瑞融法師也邀請她在慈航淨院開講,從此留在香港,一直講到如今。
淨達法師謙說自己一向懶於做事,開課講經卻卅多年未停過,除了去年因疫情停了一年。法師嘆謂,時間過得真快,想不到一眨眼便講了卅多年經,真是奇妙的事。她說:「奇妙的是,人身會老,人心卻不會老。你信嗎?」法師解釋:「因為心無形無相,沒有所謂的老。是你身體機能會老,才有老。其實你不是老,只是你的肉身不隨你的心,由於力不從心,你才說自己老了。實際上,你的心是不會老的。」
從唯識入手 有據可依
卅多年來,淨達法師講過的經內容廣泛,從學佛的目的、佛陀傳、四聖諦、三法印、到《心經》、《大智度論》、《成佛之道》……淺的、深的都涵蓋,講解也很活潑,但她澄清,因為之前的歲月「流行請法師,租個大場地,到會堂或佛學社公開講經的,多人時會有數百聽眾,我一年大概都會辦一次這類大型講經活動,歡迎普羅大眾來聽,這些場次為了接引大眾,便不宜講深奧的經;其餘那些長期定時間、地點的課,我都是講一部部長的經典。」
法師當年慕名跟隨羅時憲居士學習,羅公講解唯識尤其有名,唯識好像頗深奧,適合一般普羅大眾學習嗎?
淨達法師認為:「唯識比較適合一般大眾、適合學者、適合喜歡研究的人。因為它有一個架構可以跟從,這架構講解八識及其運作,與心理學有些相似,並深入詳細的解釋。
「相比之下,空宗看起來像容易,其實一點都不容易講,因為容易講成斷滅空,會比較麻煩。所以一般普羅大眾若能先認識了唯識,之後再去聽空宗會好一點。根據我的接觸,一開始便從空宗入手的人,會比較容易出問題。容易產生撥無因果問題,以為一切皆空,不用執着,把它套在所有事情上,誤解了這個執着的本意,不是簡單隨便說一句了事。」
誤解 四大皆空與不執着
法師再解釋:比如很多人常掛嘴邊,說四大皆空、不要執着,便是誤解了佛家所說的「空」和「不要執着」的道理。
「空,不是隨便開口便說什麼都沒有的,否則你為什麼不把金錢也空掉?你是否也可以不用金錢呢?不用執着,是否你就不用分男女廁所了?那是悖謬了世間的規則,世間有世間的遊戲規則,不能忽視的。」
「佛家有說善分別、不善分別。善分別是說法相、因果是如何運作;出世間因果、世間因果加以善分別,不是簡單一句沒分別就沒分別了,若你說沒分別,你是否已證到了?因為這個沒分別,是說你證到的當下狀態。能取所取的皆不可得,皆是虛妄,能見所見不可得的是那個狀態,你睜開眼用的是第六意識,不是證得無生法忍的,兩種不同狀態不同,不能隨便混淆,說沒分別就是什麼都不分別。」
所以,法師建議一般學佛人最好先學習唯識,對佛教根基有較深入認識了,才學習空宗,會較少麻煩。
普羅大眾不欲深究人生
在香港弘法三十多年,香港信眾有什麼不同?現在的人適合聽什麼經?
法師認為,人的根器不同,就適合不同經典。因為「人的性格、智力不可能都一樣,除了學識,文化、背景、智力等等都不一樣,還有你本來的見解,你過去生至現在,一直在影響着你今世的見解,你的正見到什麼程度,理解到什麼程度,各人不同。由於各人不同,你不能認為那些是好的,就會適合別人,不是一定的。」
法師說,「一般人大多是人天根性,什麼是人天根性?有得住、有得食、有錢花、家庭和樂、升官發財、有車、生活順利,總之人間福樂都感富足,那便是人天根性,一切要求福樂。信佛的人若屬於人天根性,他會去做義工,求福,不去深入想太多,只想獲得福報,可能是生活太忙、太緊張、太累,想輕鬆些,什麼十二因緣、四聖諦、唯識,什麼每個心識有見分相分,他可能會覺得太深奧。我認識一些大學生,他們也不想理解那麼多,覺得太辛苦,生活辛苦,所以只想求福,他們會去供佛供僧、做義工、布施、念經念咒、做功德,他們會覺得很好,因為生活很好。有些人告訴我,信佛很好,他們念經念咒便賺大錢了,那便念經念咒好了。當然他們做的那些善事都有功德,但佛法可以讓你瞭解自己多些,瞭解自己多些,你才可以減少自己的貪嗔癡。不過一般世間人信宗教,他不是為了想瞭解自己,而是想求好處、求福樂。
「如果想瞭解自己多些、想知道自己從何而來?現狀為什麼會是如此?甚至想求解脫,這些都不是一般大多數人想知的。他們也許知道輪迴、業障,但只是表面上的知道,卻不想深究。」
鬼怪玄虛不是正法
坊間有人講鬼怪玄虛以吸引觀眾,講鬼怪東西可以吸引觀眾嗎?法師說她也有時會聽鬼怪玄虛東西,但只會當是娛樂來聽,也從不會講任何鬼怪東西,因為那些都不是正法。正法是以佛法導向你有個正確觀念,讓你不要去想那些鬼怪東西,因為鬼怪東西不是好事情。很多人看了鬼戲後睡不好,或是引起驚慌,便不是好事。
研讀佛法 為求安心
疫情期間差不多停了一年時間沒有講經?法師會感失落嗎?不用講經這段期間會做什麼?
「什麼事情都需要靠因緣條件的,不是你想就可以的,我的心態是,夠條件了就去做,條件不夠就休息一下。不用講經,我會利用那些時間來打坐、看經,深入經藏,三藏十二部都不離講除煩惱,如何調治自己的情緒、五蘊所引發的八苦。如果我們沒苦就不用學佛了,這要清晰理解,學佛就是因為有八苦,因為八苦不是單單今世的問題,還有過去生,還有輪迴的麻煩,過去生我已是重複又重複八苦的過程,今生我又再重複了,又像過去生的迷迷糊糊,今生我依舊迷糊,卻多了一樣東西──佛法,我接受了當中的哲學思想,既然是接受了,就盡自己的力去做,有時勤力些,有時懶惰點,起起伏伏是少不免的,來到現在,我覺得自己拖到今時今日,一無所得。」
「得到了什麼?來來去去不外乎如何令自己安心。這個安心不是有得食、有得住就叫安心,是你的貪嗔癡在你的內心有沒有騷擾到你,令到你不安心。這樣慢慢去深入瞭解自己多一些。
「說到這個五蘊,佛家是針對我們個人的問題來說的,如果我們有了衣食住行就沒問題,就不用大德出現來教示我們了。問題是,很多人沒有衣食住行的問題,仍然有很多煩惱,這是因為我們的內心仍有不安,這不安是你自己才知道的,所以二祖問達摩祖師,我心不安,如何可安?達摩祖師叫他拿心來為他安,二祖覓心不可得。大家都知心無形無相,其實是問我的心發生什麼事?為什麼會不安?我又找不着它,卻總是覺得不安,那不是有得食、有得住的問題,心不安是內心有股力量在騷擾你。找不着心,達摩祖師卻告訴二祖已為他安好心了,那即是無心可得。已為你安好心了,你還找什麼?你的心為什麼還不安?因為心不可得。
「所以這個心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問題,這個世界這麼亂,是因為我們的心靜不下來,所以家庭有家庭的問題、公司有公司的問題;人與人之間、夫妻之間、子女之間、乃至國與國之間,所謂國與國之間,那也是人與人之間,是人不安。」
鼓勵大家也來弘法
展望香港的弘法活動,淨達法師有什麼建議嗎?
「時代不同了,弘法的方式也要適合時代根性,但無論如何改變,佛法的三法印都不可改變,遠離了三法印便偏離了佛法。」
慈航淨院除了在本院內長年有佛經講座,還租用了多個社區會堂,發掘了不少講經人材。淨達法師說,「有一班信眾跟隨我聽了十年以上的佛經,還有不少後起之秀,在各大的佛學研究中心進修,既然他們對佛法有這個心,我也邀請他們在各地區的會堂義務講經,從 2009 年到現在,已有十二年,很難得。」
法師鼓勵大家「每個人學了佛法後,以每個人的知識,對佛法的認識,加上每個人不同的魅力,都可以出來弘法,以適合不同的眾生,因為眾生根器都不同,無論是嚴肅的、活潑的,都會有不同的受眾和演繹方法。」
法師強調,佛法是一種教育,學校教的是知識上的教育,佛法給人的是內心的教育,教育自己如何去安你自己的心,你心不安也安不了別人的心,你先安了自己的心然後再告訴別人,那會比較有說服力,否則只會像個藏經樓,把經高高掛起,很冷漠。法師補充:「照經講是沒感受的,講經一定要有感受,當它是生活的一部分,那才會明白四諦、八正道、十二因緣、六道萬行,給人正確的見解,說出來才有說服力。」